元旦是道家最繁忙的日子,因为是传统佳节,普天同庆,各家各户都会在家祭祀祖先或祭祀天地祈求福禄财寿。
穷人百姓家中只是自己在家简单的祭祀祖先,而王公贵族的权势人家,则要请得道真人到家中祭天做法事,以自家最大的功德和诚意,祈求上天赐福,观里稍有名声的道人都受邀下山做道场去了,留在观里的道人,则要操办观里的祈福法事。
基本上除了无云子这一辈的得道真人留在观里外,成清怀这一辈的师兄弟们都受邀下山去了。
所以成清怀虽然不是传戒道士,但空落的太乙观祭祀还是需要人手来做法事,是以他披上了太乙观的道袍,也开始为法事忙碌。
如此一来,墨焉就成了整个太乙观最闲置的闲人,因着她之前奔波劳累过度,如今正好让她在观里卧床静养,而张清华和夜苏是在除夕那天赶回来的。
除夕夜,观里没有免俗,全观上下聚在一起吃了个年末饭,也邀请了墨焉和夜苏一起,虽是简单的菜肴,但比平时都丰富了一些。
饭罢,众道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了,所有留守的道士都集中到大殿诵经做法事,正月初一是天腊之辰,这几天是良辰吉日,适合祭祀祖先和诸神以获得福佑,道家弟子都要从除夕夜开始,诵经做法,祈求天下福祉,佑得五谷丰登,四海升平!
除夕夜,成清怀要做法事,没能陪墨焉守岁,是夜苏陪她过了岁末,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风俗,竟然还给她包了压岁钱,多年没收到压岁钱,墨焉有些激动,想起了年幼时,除了父母,哥哥每年也给她包压岁钱的,看着他清冷的面容,却温暖的眼眸,她希望他真的是她的哥哥!
可是吴子枫下山去了,要过了元宵才回来,他的真实身份得要过了元宵才能知道。
正月初一,一大早成清怀就过来了,带着墨焉来到大殿上,让她上柱头香,佑她幸福安康。
墨家讲究天志和明鬼,墨家大寨里虽也有祭祀祖先天地之类的事情,但并没有道家这般隆重,上头炷香什么的,墨焉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既然成清怀让她上了,她也拿出了自己最虔诚的心意,跟着他一起上了柱头香。
观里的法事仍然在做着,要连做好几天,但不再像除夕夜般所有人一起做,而是分批让一部分得以休息,一部分人做法事。
看到成清怀携着墨焉上了头香,无云子招了两人入内殿,竟然掏出了两个压岁荷包递给他们,含笑道:“既然还俗了,为师也只能随俗给你们压岁钱,但也只给你们,莫要告诉你们师兄,就只有两个而已,他们若是来找为师要可没有的。”
墨焉和成清怀相视一眼,笑着接过了荷包道谢。
谢毕墨焉迟疑了下,也拿出了出门时带上的包裹,神情有些不自在,将包裹打开双手捧到无云子面前,腼腆的说道:“晚辈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便自己做了双鞋子,还望真人莫要嫌弃。”
无云子怔住了,看着捧在她手心上的一双道鞋,愕然道:“这是送给贫……我的?”
墨焉不好意思道:“嗯,我们墨家在初一这一天,长辈给了压岁钱,晚辈就要孝敬长辈衣衫鞋袜的,晚辈匆忙上山没有准备,便只做了双鞋子。”看到他们两人惊讶的神情,她心中一咯噔,不安的看了看成清怀,呐呐道:“我不知道你们道家的规矩,我是不是逾越了?”
成清怀微笑道:“没有,只是……”
无云子轻轻一笑打断了他,伸手接过了鞋子,含笑道:“如此,为师就谢谢你了!”
成清怀默默的看了一眼师父,没再说话。
无云子看着手中的鞋子,她倒是用了心的,大约知道道家的衣着都有讲究,做的鞋子样式就是按照他们平时穿的来做,心中一时滋味难言,笑道:“难怪当年你父亲孜孜不倦的夸赞你,果然有个闺女很贴心!”
墨焉闻言羞窘着有些手足无措。
无云子微微一笑,当年和墨迹两人一夜交谈,无所不谈,无论是武功、论道,还是看法、理论,墨迹都没有一样能辩赢他,后来墨迹输惨了,居然厚颜无耻的跟他比起了儿女的教养,他身边有徒孙无数,唯独没有一个女娃,墨迹也不和他比弟子比自己的儿子,而是孜孜的说起自己的小女儿,夸赞她如何可爱,如何撒娇,如何顽皮,如何快乐,流露出来的舔犊之情,是既甜蜜又幸福!
这是红尘世俗的天伦之乐,他们道家是注定不能享受的,所以这一轮只有墨迹说的份,他完全说不上一句话,但对墨迹的小女儿如何的贴心,他虽过耳既逝,但到底听在了耳里,如今突然收到了墨焉送的鞋子,虽然这并不合道家规矩,但她并非道家人,又是爱徒的妻子,他也就顺其自然的享受了一次墨迹口中的爱女之乐!
辞别了无云子出来,墨焉还是有些不安的问道:“我孝敬真人的鞋子,是不是不合道家规矩,我逾越了是吗?”
成清怀笑道:“无妨,师父已经收下了,没关系的。”顿了顿,他静静的看着她道:“只是你为什么事先不和我说一下?”
墨焉撇了撇嘴,不悦道:“你不是在忙着做法事吗,我又不好去打扰你,那我送鞋子真的没事吗?”
成清怀笑道:“没关系的,别担心。”说着他稍稍失落道:“你给师父做了双鞋子,可有给我也做一双?”
墨焉一怔,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没给我压岁呢,何况你也不是长辈,我如何能给你孝敬!”
成清怀蹙了蹙眉,好笑道:“你以前不是说了把我当成老师长辈般看待吗?”
墨焉闻言脸一红,没想到他竟会旧事重提,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也说了你才虚岁二十五岁,只是跟我哥哥一样大而已。”
“如此,那你也叫我一声哥哥来听听!”
“不要,你才不是我哥哥!”
成清怀含笑拉住她:“好,不叫哥哥,但我是你的夫君,妻子为丈夫做衣裳鞋袜是理所当然,焉儿,我想穿你亲手做的。”
墨焉绯红着脸,含羞带嗔道:“那也要等我们成亲了,正式成为你的妻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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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对对天、地、水等三官大帝,天官紫微大帝、地官清虚大帝、水官洞阴大帝的生辰圣诞特别注重,乃是上元、中元、下元,这三个日子合称为三元节。
元旦年节过去后,迎接的是上元节,墨焉对上元一点也不陌生,以前每年父亲和母亲都会带着她和哥哥入城去看花灯,吃元宵;而墨家大寨遭难后,她流浪江湖时,每年都自己一个人在外看花灯,给父母家人放河灯,还会吃一碗元宵;今年在终南山,太乙观里要举行斋醮仪式,善男信女们都会上山来祈愿阴安阳泰、集福迎祥,每个人都在忙碌,她大概是不能下山看花灯灯了。
正当她做好了心里准备时,成清怀来了,还换了身普通的衣衫,带她下山去看灯。
终南山下距离长安城并不远,成清怀带着墨焉到了长安,长安城不愧了历代的国都,其繁华恢宏比之其他地方都辉煌大气。
那一天整个长安城的灯火彻夜明亮,人群里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各个人脸上欢颜笑语,那繁花多样的花灯,那人山人海的场面,实在是无与伦比。
这是墨焉十多年人生里,看见的最繁华最难忘的上元节!
上元节后,一切恢复正常,受邀下了山的道家真人都陆续返回,无云子也开始为徒弟的婚事操办起来。
道观与俗地不同,道家也与俗家不同,虽然成清怀并非传戒出家的道士,但太乙观到底是道家之地,不宜大办婚嫁俗事,无云子也只是打算召集了众师兄弟,以道家传戒的方式,为成清怀见证主婚。
吴子枫回山的时候,看到整个太乙观上下还保持着上元时的气氛,便知道师弟的喜事在即了。
成清怀带着墨焉来拜访时,他笑着先是跟两人道喜,正要送上准备好送给师弟新婚礼物时,看到他们后面跟着的夜苏,不禁一愣,怔了片刻问道:“这位是......”
成清怀微笑道:“这位是墨公子,还请师兄给墨公子看一下。”
当下他把墨家大寨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还将自己的一些疑点说了一遍。
吴子枫神情很古怪,默默的听着他的道诉,目光不时的盯着夜苏打量,脸色渐渐的阴冷下来,再无初见的温和亲切。
成清怀和墨焉相视一眼,疑惑的看了看吴子枫阴冷的脸色,又看了看夜苏同样冷漠不语的神情,疑惑不已。
吴子枫突的笑道:“请墨公子坐下,贫道先把一下脉。”
夜苏冷冷的看着他没动,墨焉微微蹙眉,疑惑的看了看他,气氛有些局促,她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看了她一眼,走到吴子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了手。
吴子枫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搭到夜苏的腕脉上,片刻后才缓缓道:“墨公子是否长年忍受着体内冰火交加时的煎熬?”
夜苏冷冷道:“是。”
吴子枫眸光清冷:“这冰火煎熬是否在一年多前,因受到外力入侵而得到了缓解?”
夜苏唇角微扬:“是。”
吴子枫脸色瞬间冰冷,手指却依然紧紧的按在他的脉络上,冷冷道:“墨公子是天音楼的人?”
夜苏道:“曾经是。”
吴子枫整个人在微微颤抖,咬紧牙道:“一年多前你可记得你杀了何人?”
夜苏冷冷道:“我杀的人多了,没耐烦一个个去记。”
吴子枫目眦尽裂:“那个给你一掌,缓解了你冰火煎熬的那个,赵清竹,我的二师兄!”
闻言成清怀和墨焉都震惊的看向夜苏,赵清竹,无云子门下的二弟子,成清怀的二师兄!
夜苏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了丝笑容,却是无奈又悲哀,他瞥了眼墨焉闭了闭眼,最终冷然道:“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