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馍馍到底没吃成。
小孟家的膏药果真算不得唬人,贴的伤处温热热的,像用之不竭的暖宝宝。乔爸再三叮嘱了,到时候膏药揭下来不能扔,到时候用火烤一烤,也不计较还有没有药效,只管贴贴腰腿。
天虽然长了,禁不住一觉睡醒凉风乍起。院子空落,依旧没有人。乔冉惆怅的叹了一声。村里如今忙的很,趁着正当时,管你要种什么,尽然只管种。化肥农药是不要指望了,但跟土地打了交道的人都知道,地是不欺人的。除开节气水雨,种下了种子,它总会回馈。
去年的严冬,大家靠着储粮,倒不至于打饥荒。可明年呢?后年呢?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最原始的劳力付出,没有一丝捷径可走。乔妈和乔爸也开始跟田地打交道。每天早出晚归。姜唐和黒潭也不见人影,不是去帮忙,便是去做别的事。乔冉也没有问过。只看姜唐越发利落的样子,大约正常人的生活模式果真不适合他。但就这一点,乔冉对黒潭是感激的。
只是就剩下她一个闲人。乔冉心里说不发急是虚的。照现在这病恹恹的神行,连揉个面都吃力,拿个小铲铲韭菜,蹲了一会就眼前发黑直犯晕,胸口发紧,干脆只能就势坐在地上缓缓气。
她就纳闷了,这也没摔出个脑震荡啊,居然成了这样了。铲好的韭菜委屈巴巴的被放在凉亭的桌子上。根上的泥都没摔打。乔冉看了一眼墙边,院子里扯了晾绳,上面是挖来洗净过了水来晾晒的野菜,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排的整齐。
这些乔冉现在都认不全的,有些还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在未来最难捱的冬天,可以做成菜,可以做成汤,可以剁碎了做馅儿,再加上些肉臊子,多放些油,大约会更香了。
她现在只想赶快好起来,漫野的菜疯长着,一茬被铲完下一茬又长出来,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最小的孩子都知道,这是可以成为口粮的东西。
有备无患的忧虑意识,是国人祖祖辈辈刻在骨子里的。
坐了许久,终究是有些饿了。乔冉慢腾腾挪进厨房,打算下些面条来吃。黒潭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俩个小炉子上的火尽然的烧着,并不会熄。倒是大灶上冷清,也是怕她用起来不方便的缘故。每常起来,其中一只炉子上往往放着大肚陶瓷罐子,这原本是早些年乔妈用来熬中药的,后来大约闲置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倒腾出来的。
这炉子只有小小一点火,跟旁边烧的旺盛的兄弟并不相干。往往里面偎着东西,小火慢熬,时间越长味道越香。乔冉知道是炖的汤水,但往往也不怎么喝。平时是个无肉不欢的性子,真是身上不舒坦了,反而什么都不想吃。
大肚儿陶罐盖子捂的紧,只留了一个小孔徐徐袅袅缓缓散着气,乔冉掀开盖子一看,大约是为了方便,只取了整只鸡来炖,夹杂了些香菇干笋。末世之前,他们家没少买干货。还是乔妈有远见,这东西看着少,稍微泡发一点,尽够用了,且量极省。
拿汤匙舀了一点来喝,哪怕这会儿舌头钝着,也尝的出鲜味儿来。这东西不需要重油重盐,或多花哨的技巧。只要火候时间够,即便什么都放,只撒些盐来都是出彩的。只拿那一点小火偎着,慢慢熬出骨子里鲜香来,熬的骨肉酥烂,那拿筷子稍微捻起一块,就要巍巍颤颤的要支撑不住的掉下来。
乔冉捞了一只鸡翅来吃,肉质软烂,是家养的散鸡。大约又是姜唐拿了什么跟人换的。这孩子一向有主意。之前那种白得的彩鸡她嚼不动,乔妈便也炖了汤来喝,想着让她好歹找补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乔爸也嚼不动那肉,但用那鸡炖的汤用来泡玉米饼子或者葱油饼,当真得多下好几块馍馍或米饭来。这已然成了乔爸的独家餐单,汤泡饭。这几天也是,不是炖排骨,就是炖的肉。自然,照常的咬不动。因而乔冉也不去动,只吃些留下的饭菜之类。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乔冉觉得那些汤腥臊的很,难以下咽。
不过这样也好,她倒是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大家归来的时候,直消把蒸菜或饼子热一热,配上这些,方便省事。即便在末世前,也是顶不错的晚饭了。
那孩子是把这些都看了眼里。
乔冉捞了鸡汤另置了个小锅放在旁边的炉子上,又添了些水,抱着挂面等锅开。大家都辛苦,唯独她一个闲人。他们早出晚归的,回来有热汤水喝才好。
小菜园里的生菜发的水灵灵的,无比鲜嫩。随便掰下一片叶子来,脆嫩生甜。一点苦涩的味道都没有有。原本只打算扭两颗来下面条,这样一看,倒想焯出些来拌着吃,或用油泼,应该挺开胃的。
乔冉慢慢挪到门口去拎竹篮,却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黑影。握着小铲的手紧了紧,挎着竹筐慢慢向后面挪了几步。那是门洞旁放杂物的地方,现在立上了可以当柴火烧的粗棍树枝。也正好掩饰了她的身形。
日头依旧不减,青天白日,还是渗出一身汗来。风轻轻的拂过脸,似乎又绕了院子一周。乔冉突然觉得,院子太空旷了。安静的吓人。
门外传来沙沙的声音,还有个脑袋探头探脑的隔着门缝往里瞅,略带失望的声音传过来:“咦,这家也没人么?”随即传来一记重击,伴随着一声闷哼,清冷的女声传过来:“白痴,不知道先敲门么?”
乔冉:“……”
委屈巴巴的三声门响。
“有人没有?有人在家没~有……人……没……”刻意被拉的长长的嗓音像故意跟人作对似的搞怪,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声闷响,大约又挨揍了。
接下来是放弃抵抗的叫门声。
不知怎的,乔冉却放松了下来。
也没有放下竹篮,铲刀就在篮子里。乔冉慢慢把门栓上挂着的锁取下来,拉开微微有些发锈的门栓。
果然跟外面传的一样的啊。
乔冉静静的看着敲门的两个人,一男一女,村子里好歹有人巡逻,大白天的,生人也进不来。这样年轻的面孔,大约也只有之前进村修整的那些人了。
那是,外面世界的人。或者说,是经历过末世洗礼的人。站在后面的男人龇牙咧嘴的捂着头,若不是挤眉弄眼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正经起来大约是极周正的。面前的女人身材高挑,利落的长裤皮衣,紧贴着耳际的头发斜斜分着,要不是声音实在是女声,她几乎要以为是长相俊秀的小哥哥了。
两个人都不算低,至少在一六四的乔冉看来,头仰的有些累的慌。
乔冉不知道,她也被两人评估了一遍。
异能者的感知能力远超常人,乔冉的在家的事实根本瞒不住。因而何飒才会及时的发声。虽然没有见过。也大致判断的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女孩子。
罗耀祖的眼睛泛着泪花。
小姐姐,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小姐姐了?不是强的甚至碾压男人的存在,也不是看尽一切的沧桑。更不是十几岁就历经世事有太多痕迹的老成。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正常环境下的小姐姐那样。
罗耀祖的小心脏完全被击中了。真的像暖融融的,手感超好的小兔子啊。绒毛控的耀祖同志慈爱的看着乔冉,就像她是悬崖边上静静开放的迎春花一样。又像是透过她,在怀念什么。
因为在家,日头正盛,乔冉穿的是长袖睡裙,白色的底子,零散的淡蓝色小小不规则的图案。很久之前的睡裙了,那时候她还很胖。如今翻出来再穿,显得空空荡荡的。脚下是草绿的绒毛拖鞋,也是早年的东西。不过是穿了一季,内里的毛压塌了。这样的鞋子,当初收拾的时候,乔妈用家里最大的塑料袋去装了,一袋子也没有装完。
年年换季年年换新,现在想想,真是浪费啊。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些被清理出来放在老家的旧东西,如今未必过得自在。
看来是很乖的一个人啊。被请进院子里的何飒默默打量着里面的结构。砖瓦泥墙,一草一木,在她的眼里像建模一样清晰。甚至里面的东西都看的清清楚楚。何飒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重新打量了慢腾腾挪着步子的乔冉,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普通人。
这就有意思了。
“坐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乔冉端出红薯干来。到了夏天,这东西怕是存不住了。院子里摆着方桌,倒也不必往凉亭那边去。紧着多走了几步,乔冉有些气喘。其实刚开始根本查觉不到痛,或者说,那些痛感和不便都被其他东西占据了心思,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这痛感就跟报复似的,稍动作大点,便要痛上一痛,好挣些存在感来。
没有负担的,刻意的深呼吸,现在居然是奢侈。
“要茶么?家里没什么茶叶了……”也算是头一次有客人来,乔冉乍然想起来,是要泡个茶招待一下。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被何飒踹了一脚,罗耀祖赶快回过神跟着她一起婉拒。抱过来的箱子被搁在桌子上,显得有点滑稽,又被罗耀祖放地上了。
这货在衣襟里掏了几掏,摸出一张纸来,郑重其事的递给了乔冉。
乔冉看着那张折了几折的纸,怀疑要是一打开,会不会就此罢工,随风四分五裂了。想是这样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一张稿纸,最上面印的红字是xx省xx市xx乡镇村委。是村委会的稿纸。上面是钢笔书写的证明。后面加盖了村委会的公章。
简单来说,这是一封村委开具的证明。证明眼前的两个人的确是“吃公粮”的岗位人员,而非是坑蒙拐骗的家伙。
其实有没有这些证明,或者证件,在眼下,大约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但人家的态度明明码码的这样摆出来,到底给人一种相当靠谱的安全感。
乔冉有些感慨,时间果然是最能调教人的,这才多久,自己居然像那些即将作古的老头子一样,竟然慢慢有些“闭关锁国”的意思了。
厨房里水开的咕嘟声响了起来,乔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中国人最常用的一句客套话。
“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