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正在被众人围攻的虫子对她说“跟我走”的时候,叶落雨没有犹豫,她只在一瞬间就知道,这个虫子是司尘。
她全然相信他,于是她故意砍歪了致命的一刀,任由虫子用足肢提起她的衣领,叶落雨顺势扣住它的关节,用来稳住身形。
见到叶落雨被抓,暮成朝着急了,她的高温火星飘过来,想要毁掉虫子的眼睛。刑九离的金属丝更是如网一般罩上来,却因为避免伤到叶落雨,让司尘有了可乘之机。
以一条足肢为代价,司尘挣脱了金属丝,他的足肢如长镰,扫过包围圈,将几个人打飞,终于找到空隙逃离。
“叶落雨!”刑九离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金属丝向着虫子逃离的方向延伸,试图再次牵制住虫子。
然而,虫子的行动速度太快了,挣脱异能者的束缚后,司尘甚至来不及解释自己的行为,只一味地闷头往前跑。
叶落雨在他极速地奔跑中平衡自己的身体,紧紧攀住他的硬壳,手脚并用地爬上虫子的背。
身后,小队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许久,叶落雨确认再没有人追上来,就拍了拍司尘的背,说:“好了司尘,他们追不上了。”
司尘却还在跑。
叶落雨无奈,刚好有一根树枝要抽到她脸上,她举起长刀将其斩落。
正在这时,司尘说话了,“我是司尘。”
“我知道。”
叶落雨从决定跟他走的时候就知道了,司尘看起来是有自我意识的,但是他又会主动攻击人,并不是一直清醒的样子。
司尘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司尘又说了一遍:“我是司尘。”
叶落雨回应他说:“我知道。”
这次司尘接着说下去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我会长话短说的。”
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叶落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好。”
“虫子有个首领,现在在东非大裂谷里躲着。”
“首领…….类似于虫族女皇?”这点叶落雨有所预料,毕竟很多小说里的虫族都由女皇号令,且女皇本体比较脆弱。
司尘继续说着,“母虫是所有虫子的大脑,要消灭它。”
司尘跳跃的称呼,不回应的态度,让叶落雨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试探性地发问:“母虫?是虫子首领的称呼?怎么消灭?”
然而司尘并没有搭理叶落雨的询问,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虫子本身并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全靠母虫操控,母虫很聪明,它身边有许多攻击力强的护卫兵,你们打不过它们,不要冒险。”
叶落雨张了张嘴,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某种悲伤像是水压逐渐漫到咽喉,让她感觉呼吸困难,声音都带着嘶哑,却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试探。
“护卫兵?攻击力有多强?和你比起来要强多(少?)…….”
司尘却打断了她的尾音,“把消息告诉更多的人….如果是国家,或者有更大的集体去围剿就更好了。”
“……嗯。”
这一声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司尘依然在说着,只是他好像忘记自己已经说过了,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再重复一遍,才继续往下说。
“虫子来自星际,是外星生物入侵,弱点在腹部,眼睛和头壳。”
叶落雨怎么忍心不回应他,“这个我知道。”
司尘:“那场雨是一切的源头,幼虫靠人体成长,最后变为成虫,从人身体里‘孵化’。”
“猜到了。”叶落雨曾经的猜想被证实了,但是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虫子不会进化,但是母虫会。母虫进化后生出的虫子会比现在更难对付。不过它现在还比较弱,是受了重伤的状态……”
“嗯。”
叶落雨感觉自己像是被凭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异常冷静地听着司尘的话,并且将其一字不落的记住,另一半却像是飘在空中,看着她骑在虫子的背上,而虫子伤痕累累。
是啊,是啊,司尘是从包围圈里杀出来的,他被围攻了那么久,身上早就全是伤了。
叶落雨记得自己都在哪里留下过伤痕,致命的腰腹处,身侧的硬壳,而为了限制虫子的行动,虫子的足肢自然也不能幸免。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她早知道虫子是司尘,不,若是她早知道司尘是要告诉她什么……
“我所在的这一批虫子比较特殊,靠人体成长是因为母虫能量不够,人体内的能量最适应虫子的成长。”
……可是为什么,司尘,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除了这些事情,就没有对我说的话吗?你真的,还记得我吗?
“但是现在母虫渐渐恢复,虫子会直接由母虫生出,数量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厉害……..”
“……”
在这段话重复第四遍的时候,叶落雨几乎要拿不住自己的刀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不断背上重物的骆驼,一点一点地被无形的力量压弯背脊,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她颤抖地抱住身下虫子的头颅,全然不顾虫子狰狞的模样,而司尘全然不知,依旧在逃命似的往前跑。
叶落雨不知道该如何让他停下奔逃,就像她的话无法被司尘听到一样。
“司尘,我都记住了。”
所以不用再说了。
“司尘……停下吧。”
你会撑不住的。
“停下吧,求你了。”
你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
“司尘!”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别说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司尘。”
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没有回应,一直都没有回应。
叶落雨哑然,那份沉甸甸的悲伤终于漫过了最后的防线,让她的世界都变得逼仄。
日升西落,两天时间里,司尘时而沉默,时而将之前的话颠倒顺序,又重复一遍,好像他只记得这些,他只想将这些事情告诉叶落雨。
就算是异能者,不吃不喝不睡两天也受不了,叶落雨感觉到深深的疲惫。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她更难以接受的是,司尘在这两天里,除了那些情报,他没有一句别的话。
……一句也没有。
无论是喊他的名字,还是讲别的事情,或者询问他的经历,都没有回应,只有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情报,像魔咒,像恐怖片中令人掉san的呢喃……叶落雨快要崩溃了。
到后面,司尘的速度渐渐变慢,在第三天的正午时分,他也终于支撑不住残躯,轰然倒下。
叶落雨在被摔到地上时迅速变了姿势,就地翻滚两圈做缓冲,又很快撑着胳膊爬起来,脚步踉跄地跑到司尘的面前。
她颤抖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叶落雨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哭的,她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司尘,你怎么样?还有意识吗?”
那狰狞的虫子徒劳地动着口器,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叶落雨听不清楚,她跪坐在地上,附身趴到口器的旁边,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再抽噎,才终于听清楚了。
“母虫,杀……一定要,杀,裂谷……母虫……”
叶落雨先是愣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甚至向四周看了看,像是想找个人帮忙解释一下……直到那段颠三倒四的话,在她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一定要杀掉藏在东非大裂谷里的母虫。
紧绷的弦骤然断开,意识到司尘在说什么的叶落雨再也忍不住了。
“够了……够了!司尘,司尘!”
话说出口,叶落雨都听不清楚自己在哭泣中都喊了什么。
“我都记住了,我全部都记住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叶落雨发狠地想要敲打虫子的头,高高举起拳头,却又只能狠狠地落在地上。她终于撑不住了,身子随着手臂一起下落,蜷缩在一起,像是要让自己落入尘埃里,逃避眼前的这一切。
为什么你只记得这些?
为什么你不回应我的话?
你现在到底还在不在?
或许那天就不应该出门。
或许那把伞应该打在司尘的头顶。
或许……
叶落雨的大脑一片混沌,她千回百转了许多念头,然而一个大浪打过来,将思维又冲散。
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司尘的声音,叶落雨想:司尘还没有死,还有希望唤回他的神智。于是她爬起来,继续尝试。
“司尘……好了,好了,我都记住了,记住了。你先不要说了……”
到后来,叶落雨近乎绝望地祈求着,“司尘,你看看我……你还看得见我吗……”
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祂让虫子降落地球,让世界沦为末世,让人体变成培养皿,让活下去的人绝望,让本该死去的人残留一丝意识。
或者说……那是回光返照。
突然,叶落雨清晰地听到,司尘在唤她,“老祖?……叶落雨?”
她愣了一下,欣喜若狂地回应,“是我,是我。司尘……你还记得我。”
司尘又陷入一阵静默,虫子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身体,他的头颅想要贴近叶落雨,却又顿住。
司尘又说道:“不要哭……”
叶落雨抬起胳膊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伸手抚摸上虫子的脸,将自己的脸也贴上去,“没事,擦干净了。司尘,你……”
“杀了我。”
……什么?
叶落雨提高了声音,不可置信,“司尘,你怎么能——!”
不……不对。
司尘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绝对无法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吃人滥杀的怪物。
她明明知道的,明明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心里会那么痛,像是要把她生生撕裂。
叶落雨的金属长刀就在她刚才摔落的地方,距离不远,她只要站起来,走上两步,再弯下腰,就能把它捡起来。
她转过头,望着那把刀,以一种令她都感觉奇怪的平静。
原来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没有疯掉,就会这样的平静啊。她想。
叶落雨试图站起来,可是她跪坐了太久,整只脚加整个小腿都是麻的,明明只有两步,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捡起长刀的手在颤抖,胳膊也是,走路的腿也是,她的身体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而她的大脑又在冷静的宣判着。
——使用异能,重构能量加热长刀,捅进虫子侧翻露出来的腰腹部,就能将司尘彻底了结。
上次遇到司尘时,战斗留下来的伤疤还在虫子的腹部,叶落雨的手还在颤抖,她单手握不住长刀,于是她改成双手,让刀锋对准那道疮疤,决绝地捅了进去。
叶落雨眼前的世界又模糊了。
明明濒死的不是她,叶落雨的眼前却走马灯般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她回想起更早时候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司尘,小男孩虽然比她大一岁,但是他爸妈把他养成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和成天喜欢在外面疯玩的叶落雨不同,司尘喜欢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玩玩具。
叶落雨觉得这样可不行,妈妈说了,人要多晒晒太阳才能长高。于是她牵起小团子的手,把他拉出了房间。
在相识的这十五年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互相了解对方的喜好,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有时候她遇到有意思的事情了,一转身,就能看到他笑着回应她。
原来他早已是她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一直静静地追逐着她的身影,在她的身边,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
然而那道身影逐渐模糊,好像她的世界在下一场久不停息的雨,淅淅沥沥的,像是要把浮土都冲散,把污浊都洗净,然后功成身退,云层消散,世间再无这场雨。
叶落雨松开手,倒退两步,跌坐在虫子的面前。
那一瞬间,叶落雨想了很多,她想到司尘嘱咐的那些话,想到对方死也要告诉她的情报,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找到墨染他们,把这些事情告诉国家。
可是此处四下无人,刺眼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心突兀地空了很大一块,寒风从那个空洞倒吹出来,将她的四肢都浇透,冰冷刺骨。
叶落雨用那只掌心横亘了三条白痕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虫子的外壳,又摸到那巨大的口器。
她一直觉得虫子的口器长得跟螳螂一样,分成了左右两瓣,进食的时候,会钳住食物的躯干,然后用锋利的口器将食物夹断,撕碎,吃下。
如果由虫子主导的进食过程,被口器伤到那会是很痛苦的感觉,但是,这也说明了,虫子的口器非常锋利。
叶落雨将自己贴上虫子的身躯,手指试探着口器哪里最锋利,却忽然听到了司尘的声音。
他说:“不要死……”
叶落雨正要把手腕凑上去的动作一顿。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不要放弃生的希望。我……”
叶落雨猛地抽回了手,坐直了身体,因为动作太大,胳膊被虫子的口器划出来长长的一道血痕。
她愣愣地看着虫子,直觉司尘刚才想要说出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司尘,你最后想说什么?”
却再也无人应答。
实不相瞒,我边写边哭,第二天觉得写得情感太激烈了,想改改,结果怕自己看哭,于是一整天不敢点开。
后来还是修了修,我代入叶落雨之后,再去看这一路的心路历程,忽然发现,我难过是因为“司尘要死了”,而叶落雨难过是因为“她意识到以后再也没有司尘了”“而这个即将离开的人,却没有一句话是留给自己的”。
在这两天的奔逃中,叶落雨是真的要崩溃了。
她本身就有点疯疯的,还厌世,最后想死也是必然。之前也提到过,司尘担心末世一到来叶落雨就自杀,他也害怕叶落雨没有“生的希望”,才在最后留下那么一句话。
最后……
《暮色回响》这首歌,真的很适配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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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番外篇 叶落雨视角的正文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