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严莫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朝着巷口扯开嗓子嚷嚷,其他街溜子闻声而动。
“哟莫哥,几天不见都换上新衣裳了,要是找到发财路子,别忘了提携小弟们啊。”
“对啊,富贵勿相忘。”
严莫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咧嘴笑道:“一切好说,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酒。”
“真有钱了?”几个街溜子在后头窃窃私语,止不住犯酸。
等严莫真的从袖子里拿出碎银,啪一声放在饭桌上,不止店小二满脸错愕,随行而来的街溜子也不敢置信,纷纷开口问怎么回事。
本来大家穷才能玩在一块,突然有人富了,谁心里也不好受,凭什么呀!
“咳咳。”
一听到严莫咳了几声,立马有人识趣端茶倒水,谄媚说:“莫哥您慢点喝。”
其他人见状,二话不说就争着捏肩捶腿。
严莫:“我也不瞒你们,其实严老头年轻时就赚了不少金银珠宝,这几年见我孝顺,就陆陆续续拿出来,不然就我俩整天两手一揣啥也不干,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哪能活得这么滋润。”
这话乍一听在理,深究起来漏洞百出,就严家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惯例,孝顺是真没看出来。
乔安放下手里的花生米,认真听严莫胡诌一通。
街溜子们没想太多,顺着严莫的话,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严家时不时飘出肉香,自家爹娘还一度怀疑严老头不死心,偷偷帮人打铁呢。
几人打了个眼色,围着严莫,小心翼翼说起自己手头紧,想借些钱周转。
“行啊,严老头最近准备给我讨媳妇,家里买了不少彩礼。”严莫伸手从腰带里摸了几遍,取出一根银簪子,在众人眼前晃荡了一圈。
有人道:“大婚之日,咱们就轮流把莫哥灌醉,大闹婚房。”
说完大家随之附和。
等店小二捧着酒上桌,十几个人开始哄抢,喝了不到十壶酒,全都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敲碗的,摔凳子的,甚至有的爬上桌跳舞。
闹得店里其他客人早早离场。
“诶各位客官朵,多坐一会啊”,店小二怎么追着喊,也唤不回人。
严莫皱着眉头,悄悄挪动凳子远离这帮人,一转头就看到乔安似笑非笑,心里一紧,赶忙装出吊儿郎当的样子。
轻佻道:“咱俩真有缘分,我对你是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不知姑娘是否许了人家,许了也不要紧,我严莫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却胜在听话老实,以后你指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不如你也考虑一下我吧。”
还递上方才炫耀用的银簪子。
正常姑娘家听到这话,要不恼羞成怒,甩人一巴掌离去,要不受不住污蔑,默默流泪。
乔安站起身,接过簪子,略有深意地笑了:“那就说定了。”
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莫:???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晌,后知后觉簪子被拿了,想跑出酒馆追回时,却被店小二拦住:“客官还没给钱呢。”
“给给给,都给你行了吧!”
用力推开店小二后,再往街上左右扫视,乔安早就失了踪影。
严莫气得踹掉酒馆门槛,疼得单脚跳起来。
~
不出所料。
严家有钱的事,被十几个街溜子传来传去,最后竟成了严老头年轻时挖到宝物,一直藏在家里不敢用,自家侄儿知道后开始挥霍无度。
传得像模像样,连乔安都自认甘拜下风,这些人不去说书真是浪费了。
这几日乔安按耐不动,特意住在县里客栈,偶尔路过严家门前,都会被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紧紧盯着,让人倍感不适。
屋内。
严老头唉声叹气。
“本来头发就少,再抓下去,不得秃头了。”
话音刚落,严老头双目瞪圆,气呼呼甩巴掌,“臭小子,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铁也打不成了,要怎么跟黑市那伙人交代啊。”
严莫把包袱捆绑密实,嗤笑一声,“都要跑了,还管他们做甚,又不是真的签了卖身契。”
见严老头张了张口,欲说些不想听的话,严莫没好气摆手,“行了,你也赶快收拾行囊,我看外头那些人等不了几天,到时匆匆忙忙,你的宝贝们可别被落下了。”
许是严莫的嘴开过光。
隔天深夜里,就有几人摸黑翻墙,其中一个还是街溜子,他一直看不上严莫,长得像白面书生,勾得自己的心上人茶饭不思,着实可恨。
这次他的目标是严老头准备的“彩礼”,一想到能拿来求娶心上人,就莫名的兴奋。
同行的盗贼,是街上流民的头头,听了传言,便与街溜子狼狈为奸,要入屋把严家洗劫一空。
凭着街溜子对严家的熟悉,他们先是摸进严老头的房子,一打开门,床上空无一人,吓得一伙人以为自己行踪暴露。
其实是严莫担心有人丧尽天良,盗了东西又想杀人灭口,特意要求严老头逃跑前,都跟自己住一屋。
这一点,盗贼们不知情,只好分开涌向另一处厢房。
继续从窗户缝向里头喷出迷药。
屋内两人听到脚步声,神色凝重,立马把匕首藏在被窝里头,紧闭双眼。
“大哥,他们都晕过去了。”一流民掐了几下严家两人的脸颊,毫无动静。
被称为大哥的人,缓缓靠近,把点燃的蜡烛滴到严莫脸上,眼皮纹丝不动,他这才信以为真,于是开口:“赶紧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动静小点,要是把隔壁几户人家吵醒了,麻烦就大了。”
“好!”
“是!”
带路的街溜子,趁着众人忙作一团,悄咪咪溜到另一个房里,以他对严老头的熟悉,为了让严莫养老送终,绝对会给自己留一手,不可能提前把值钱的玩意交出来。
只是他自以为的隐秘行动,都被流民看在眼里,领头人挥了下手:“咱们跟上去。”
等屋里无闲杂人等。
严莫轻手轻脚下床,把烛台点燃丢到地上,火苗一接触地面便迅速蔓延开来,木制家具和布料最先遭殃。
随后两人按动机关,从地道逃走,发现情况不对的乔安,冲进火堆中,翻上床找到了破绽,结果怎么按都无济于事。
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又匆匆走出严家。
流民们几乎把严老头的房子翻了遍,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找不到,等出来一看,对面直接燃起大火。
高呼一声,“完了,哪个混蛋绊倒了烛台。”
熟睡中的人被烟味惊醒,敲锣打鼓提醒邻里,“着火了,快起来,着火了!”
顿时,巷子里狗吠声喧哗声不断。
~
好几年前,严莫就有了挖地道逃生的想法,只是真做起来,困难重重,处在昏暗的地下,根本分不清方向,好几次差点挖破别人家的地窖。
为了避开官府和黑市的注意,他白天都是在街上乱晃荡,实际上暗中把县里的各个地点记熟,夜深人静就跟老头轮流挖地。
走在黑暗憋闷的通道里,严家两人都异常兴奋,筹划多年,眼见自由就在前方,从通道出来后,不由得深深呼吸一口。
然而,乐极容易生悲。
严莫看着突然出现的生面孔,“各位好汉,可否让个路?”
脑子里不断回忆哪里见过得罪过几人,难不成是黑市早已知晓挖地道的事,就等自己和老头自投罗网。
别说被逮的人,赵青几个也是稀里糊涂,自收到县里来信,他们就安排了十几人蹲守在县城两个出口。
目前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赵青抿嘴保持沉默。
双方僵持近一刻钟,乔安出现在郊外,打破了僵局。
“严公子,又见面了。”
严莫:……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知道自己栽在谁手里了。
~
月色如水,洒落一地温柔,山林里渐渐升起烟雾。
乔安把严家叔侄撇在一边,“最近辛苦大家了,赵青把这几日折算成工钱,发给大家,还有走镖的事你也尽快安排吧。”
“好,东家那咱们先回去了。”
随后一大帮人举着火把潜入林子中。
被晾在旁的严莫,眼神亮了起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刚拉了老头的衣袖退后了几步,就碰到毛绒绒的玩意。
一转头,命都快吓没了。
乔安装作无事发生,笑着说:“听闻严师傅打铁技艺高,有些事想跟您合作,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接着朝着两人的方向招了招手,白狼就迈着悠哉的步伐,蹭在乔安腿边,等她坐下时,自愿充当起靠背。
两人立马歇了逃跑的心。
没办法,跑得再快,也跑不过这四条腿的呀。
严老头自顾自坐下,把干枝丢进火堆里,认命般叹息:“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只是我侄儿不学无术,成天就是混日子,在这里也是碍事,你就放他离开吧。”
弄明白乔安的目标是自己,严老头开出条件。
乔安没有回应,而是瞥了眼严莫,那人一动不动,半边脸都隐在黑暗里。
“实不相瞒,我也看中严公子了,如今二位也不方便显现于人前吧,毕竟流民盗窃一事,聪明人一看,就能察觉出个中破绽,不过我知道有一处避难之地”,乔安顿了一下,此刻,看得出两人脸色有所缓和放松,“我手上有批矿石,需要二位帮忙处理,因为事关重大,只好委屈你们暂时隐居在山里头了。”
乔安打探过,当初严老头之所以被开除匠籍,是因为他外出时发现小型铁矿,私自开采无上报。
如果说刘铁三从事打铁是为了糊口,严老头则有其他追求,他沉迷于制造各种新式工具,包括武器。只是县里矿石有限,每次用材料,都需要到官府登记领取,产出后再带上工具归档。
有经验的铁匠,会从中抠出一些矿石,日积月累,就能接私活赚银子。
作为筹码,乔安会利用商队暗中收集矿石,供严家两人创作需求。
说完,似乎还差点火候。
见严老头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乔安把弓弩、九节鞭等草图递上。
“这……这怎么没画完啊?”严老头如获珍宝,视线一寸寸扫过兵器图,“我应下了,你快找那位高人画完剩下的部分,不对,还是我亲自上门拜访比较有诚意。”
严莫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老头,出息!
只不过,等到他看到放满黄铜矿的箱子时,后悔莫及啊!
后悔怎么不早点应下。
因为乔安许诺,提炼出来的金子,分成三份,其中一份就归叔侄俩。
这一批黄铜矿是打黑寨时,抄到的战利品,一直堆放在乔爹等人的山洞里。
如今找到合适的人选,终于能够重见天日,其实乔安的目的并非金子,而是想从矿石中提取硫磺——制作□□的原材料之一。
硝石和木炭获取方式不难,唯独硫磺,中元朝把控较为严格,就算是通过黑市关系,买到的数量也是极少。
按照严老头的要求,石老五和其他兄弟任劳任怨,帮忙搭了个火炉,外观看起来简陋无比,等到生起了火,严老头便断定炉子可用。
大家还专门挪出了一个小山洞,把杂物都清理出来,作为严家叔侄俩的工具房。
严老头二话不说把活丢给严莫,丝毫不管自家侄儿难看的脸色,整天拿起兵器图仔细琢磨,心里头冒出许多想法,等乔安许诺的铁矿石一到手,就能逐一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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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严莫着急问道。
对于打铁提炼的技艺,乔安几乎一窍不通,看着装在竹筒里的硫磺粉末,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最有效的检验法子,自然是到深山里头,把硫磺硝石木炭混合点燃,看爆炸的威力。
为免夜长梦多。
乔安拒绝了亲爹跟随的建议,孤身前往密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