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诡心 第2章 呼唤祂的逆名

“嗒、嗒、嗒……”

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反复出现在世人梦中那若即若离的黑影。人们没有意识到，那并不是梦境或幻觉。随着那腥臭怪异的液体从天穹之上的裂缝，一滴一滴渗入这个世界，只存在于噩梦中的场景慢慢变得无比真切。有某些理智所不能容忍的存在降临了，而祂就是那时降临的其中之一。

祂说自己叫做“歌利卡”，一个从不知何处偶然拾起的名字。

天上渗出的液体形成黑色的雨，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汇聚成似是而非的人形。祂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人类身旁，融化的脸庞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难以名状的触丝，将距离最近的人类包裹、吞噬。当触丝盛放开来之时，那里面只剩下一团团外形扭曲到令人作呕的异物，它们无智地游荡，把更多人拽入深渊。

歌利卡自认为祂拟造出的躯壳和人类相差无几，然而两小时前，祂被三颗子弹“射杀”。

此刻，祂的意识正游离在一片黑暗之中。飘升，下坠，割裂，熔融。像是一块浮冰，在湍流中颠簸、融化。那里是一片充盈与空旷、存在与虚无的叠加，既是死后，也是生前。

“我……死了？”祂想调动混沌的知觉厘清现状，回应他的却只有电击般的刺痛。

是啊，根本没有生命的祂又哪里会有死亡呢。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世界的规则，被模拟出来的幻象罢了。

“死亡”结束之时，歌利卡逸散的意识原路收束进了躯壳，仿佛按下了录像的倒退键。当诡物缩回这幅人类的躯壳之中，就从“祂”变为了“他”。

歌利卡的四肢五感渐渐恢复了知觉。

柔腻，软糯，馥郁，甘甜……久违的触觉从舌尖传来，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但他能感受到，口腔中似乎有鲜活且温热的液体在一股一股地涌入，味蕾上传来一阵阵满足，不停刺激着他惺忪的神经。像是出于某种本能，上颌的獠牙向下切去，扯裂了柔韧的丝条，随后软嫩的梭形物从舌根滑入咽喉。

“不…求……放……错…”

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陌生的声音，聒噪又难听——他如此想着的同时，有什么东西钻出躯壳冲破了皮肤，缠上那个吵闹的发声源。一声惨叫后，前所未有的欣快感从破开的表皮处传递到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更多，想要更多。皮囊，多余，碍事。

挣脱，挣脱！

“他们…迫不得已，求……停……歌利卡！”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后，歌利卡有些迟疑，这个声音……好熟悉？

之前冲破皮肤的东西正是他本体的一部分，那是一团团分辨不出颜色和形状的雾，永远在毫无规律地膨胀收缩，无数瞪圆的眼睛在雾中浮现又隐去，无论以任何角度来看都凝视着你。

他不是人类，而是不久前给这个世界带来末日的那种诡物。

歌利卡感觉到缠绕在聒噪声源上的触手被抱住了，上面的眼睛也被遮挡住视线，这迫使他睁开自己人形躯壳的眼睛。

只见一个少年抱住了那条由“雾”组成的触手，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它。

他是什么人，竟然在见到诡物的真形后还能保有理智？歌利卡甚至发现自己躁动偾张的触手，因少年的轻抚而渐渐平静下来。

“疯子……死定……”又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声音。

要让他们永远闭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挣脱不开？！

歌利卡这才发现，自己的本体犹如退去的潮水，慢慢回到了躯壳之中。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隐约觉察到了，你其实……但我相信你和那些怪物不同！你是可以拥有‘人心’的！”

“不…同…？人……心？”

歌利卡的喉咙发出模糊而怪异的声音，他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

世界，一片猩红，墙壁上飙溅的血液已经半干，站在血泊之中的少年紧紧拥抱着怀中单薄的身影，可他环抱歌利卡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少年的胸膛紧贴着他冰冷的身躯，歌利卡空荡的体腔中回荡着少年突突的心跳。

“你怎么能肯定我和他们不同，天真的赌徒？”

“既然你停了下来，就说明我赌对了，不是吗？”耳畔传来的轻语如释重负，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担忧地问道：

“对了，你…没有忘记我吧？”

“忘记？忘记一个叫解睦的大学生，三小时前被我救下，脱险后直接狼狈地跪倒在地？”

歌利卡开了个玩笑，虽然解睦给他的第一印象的确引人注目难以忘怀。但是真正吸引着他，也吸引所有诡物的，是人类体内那香醇的灵魂。

“你——！哎，最起码你学会了打趣别人。”解睦有些无语。

“是吗？不过你之前说错了一点，我对‘人心’没有兴趣——应该没有人，会因为喜欢吃蛋糕而想要变成蛋糕吧？”

解睦松开了环住歌利卡的手臂，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摇头笑了笑，真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你这个比喻不恰当，应该是读到自己喜欢的书，就会想去书里的故事中体验一番。

人类的世界，可是因情感而精彩呀！”

情感？如果诡物存在情感，还会不知满足地撕开一个又一个世界？

“我不明白情感。倒是你，为什么见到我的真形后还没有崩溃？”

“真形？是指这个，呃…长满眼睛、让人看不太清的东西吗？”说着说着，解睦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跟前这个扑克脸的左脸颊，原来那里的皮肤还留有缺口，能从里面看到密密麻麻的瞳孔。

“哇，刚刚拦住你时都没注意，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明明手指穿了过去，大脑却明确地感觉到了触碰。”

不可思议，徜徉了无数个世界，歌利卡第一次见到不会被诡物影响意志的人，那可是来自世界之外，穷尽所有疯人的呓语也描绘不出的存在。祂们不经意间的一瞥，也会让灵魂陷入癫狂。

这个名为解睦的少年，或许会成为由诡物带来的末日之中的转机。

“啊，眼睛合上了。”歌利卡修复了脸上的皮肤，但解睦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他细看后才发现，少年的脸上有不少淤青，眼眶上、脸颊上，嘴唇也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注意到歌利卡的视线后，解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

“哈哈…我是挺没用的，谁也打不过……”

没用？不，他的灵魂是如此特别，他是否拥有做到“那种事”的可能性？

“你可愿意继续与我同行，即便知道了我的真身，也能抛下恐惧，坦然地接纳最原始的我？”

他细密的睫毛上挂着疑惑，薄而宽的嘴唇将启未启。然后，像炽热的火光一般，发自内心地笑了。

“哈哈……我都做好了死皮赖脸缠着你的打算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主动，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喽。”

一种积极的、上升的感觉从歌利卡的心底迸发，这种感觉让他的躯壳舒畅无比。

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情感么？还算有点意思。

“逆呼我名，无论躯壳是否残缺，无论思维是否具在，我都会第一时间降临于唤者身侧，带领他走出困境。”

“歌利卡倒过来……Caligo……迷雾？是挺契合的，但先别说这些了，我们的处境并不安全。”解睦一把抓住歌利卡的手，想带他离开。

这时他才发现，把他囚禁在这个房间里的那群人，早已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了。

“哦，我的上帝！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只剩下三个人了，这真是太残忍了”堵在出口的壮汉口音浓重，看他的衣着服饰，应该是尤萨联邦的士兵。

他们每人手上都拎着一把自动步枪，见惯了战争流血的士兵，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大叫：“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糟糕的场面了，简直就像朱蒂奶奶做的西红柿酱汤。”

为首的壮汉神色嚣张，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道：“老伙计们，虽然他们仨是从十个人中突围的佼佼者，但还是有两个多余了，谁能帮大哥出出主意？”

“我有点想念老家的自由格斗了，不如让他们打死对方？”

“杰森下士，这样的话也太没参与感了。”

“咱们中数你脑袋灵光，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史密斯一等兵？”

“要我说，咱们排成一排，从他们的脚开始，慢慢往上射击，谁先撑不住了就淘汰掉，怎么样？”

这些尤萨士兵有说有笑地讨论着囚室内的三人，就像是在讨论如何处理待宰的牲畜。

然后笑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子弹上膛的声响。士兵们分散站开，同时瞄准了三人的脚，他们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为了保证公平，我倒数三声，咱们一起开枪！”

“三！”

解睦心中的焦虑顺着血管的脉搏，传到了歌利卡的手心，他不能理解人类面临死亡时内心的种种活动。

“二！”

作为成年不久的大学生，解睦确实还是太过稚嫩。歌利卡轻声提示道：“不是说了吗，面临困境，逆呼我名。”

“一！”

子弹在线膛里蓄势待发，即将成为夺取生命的猛兽向他们扑来。

“Caligo、Caligo、Caligo！！”

在少年的呼喊声中，歌利卡的躯壳仿佛不规则的气球，极速膨胀成畸形，然后破碎开来，一片一片的外壳粘连在一起，随着呼吸般的起伏滑落在地。

像雾又像肉瘤的东西瞬间充满了囚室，浓稠的黑暗吞噬了整个房间，有形之物纷纷不再显现，只剩下人脑所感知不到的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