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教皇走得很近。
他们一起散步,明明保持着距离,空气却十分暧昧,步调相似的节奏像是起舞。
他牵着她洁白的马匹,带着她逛这初夏的宫廷,她向他张开双臂,他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的动作如此自然。
她的身体靠在他身上,直到安稳落地。
他们贴近的时候,四目相对,像是隔着空气亲吻。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倾向她,仿佛要随时随刻保护她一样。
克里斯汀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错觉吧?克里斯汀让自己放宽心,他们已经订婚了,他是遵守清规戒律的教皇,她是他的教女,不论于社会伦理,于王室规范,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有什么。
可为什么她和他在一起时总是那么开心呢?他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她如此欢喜?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走神。
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她却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听教皇布道。
唯有见到那位教皇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闪起光。
对着那位教皇,她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眼,嘴角却带着狡黠。而那位教皇如此温柔待她,“塞尤尔。”他直呼她的名字,他不该叫她的名字,克里斯汀想,即使教廷在诺亚占有很高的地位,也应当保留对王室最基本的尊重,他不该叫她的名字,最起码,要称呼她为,公主殿下。
那些流言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理解这个流言。塞尤尔对教皇展露的笑容让他流露出嫉妒,克里斯汀说:“最近,你和教皇走得很近。”
公主明明不信教,却频繁的出入教堂。
塞尤尔笑眯眯:“是啊,休斯教了我很多东西。”
阴云笼罩住克里斯汀的面庞,塞尤尔知道,她放出的流言,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克里斯汀嘴唇张合了几下,“最近有些传闻,关于你和教皇……”
塞尤尔的眼睛弯起来:“传闻?他们该不会说我喜欢他吧?怎么可能?”她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似的,否认了克里斯汀的顾虑。塞尤尔拉住克里斯汀的手,说:“小的时候,母亲很忙,王宫政局不稳,为了保障我的安全,把我送去了教堂,我是教皇抚养长大。直到战争告一段落,母亲才把我接回去,多年来,一直是他悉心照顾我。”
克里斯汀知道的确有这回事。
塞尤尔:“休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就像父亲一样。就算真如他们所说,我对他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不过是后辈对长辈的憧憬罢了。你不是也时不时的会去看望以前的老师吗?就是一样的感情啦。而且,如果母亲哪天需要我扩展我的政治势力,修斯一定是我首先会选择的肱骨之臣。”
塞尤尔对那些流言嗤之以鼻:“喜欢他?这个传言也太没有道理了吧。休斯早已把全身心都给了光明神,给了他的信仰,我对他这么神圣的人,只有仰慕,恋爱这种感情放在他身上,也太奇怪了。”
所以圣洁者,要加以玷污。
而青涩者,要加以撩拨。
“克里斯汀,你不相信我吗?”她睁大黑色的眼睛,好像无法想象青梅竹马竟然会不相信她。她的脸如此坦诚,好似那些流言蜚语真的全无道理。克里斯汀下意识的否认:“不,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些传闻……”
塞尤尔轻轻地笑了出声,她看着他脸因急躁而羞红的未婚夫,啊,她是如此喜欢克里斯汀,喜欢这个单纯的,天使般的男孩。塞尤尔说:“如果我喜欢教皇,又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她微笑着,带着笃定的语气:“克里斯汀,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尊敬他。”
公主的爱情自然也传到了议会耳边,而朝臣所在意的只是教廷是否企图通过公主,将权利的手伸向王冠?权利的漩涡中,没有人会怪罪一个陷入爱情的公主。而女王凯瑟琳也知道了这件事,她默认了女儿的恶作剧,故而议会也只将这当作年轻公主的娱乐。于是流言越传越汹涌。
小道报纸上刊登了塞尤尔与休斯夜晚相会的照片。
克里斯汀看在眼里。
他的未婚妻把他晾在一边,与另一个男人眉来眼去。克里斯汀从未想过自己是如此脆弱的人,好像他过去十几年所坚信的事物都被颠覆了,他的心脏被什么乌压压的东西覆盖着,他听不下去课,饭也不想吃。他不曾被权力引诱,订婚的时候,有人对他说:“她是凯瑟琳唯一的女儿,和她结婚,你会成为诺亚的王。”而克里斯汀否认:“不,我只会成为公主的丈夫。”他知道父亲因权力失去了女王陛下,他恪守他的职责,将爱公主当作己任,可远不如他爱她那么深。
他为那些流言失魂落魄,他为止痛苦,又变得卑微。而他所有的朋友都说,克里斯汀,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越是接近王位,越是要忍辱负重。他们讲述了许多贵族夫人和骑士的私情,这种事情在王室可太常见了。就算是高贵如凯瑟琳陛下,私底下也是情人无数,更何况她的女儿呢?
克里斯汀为之愤怒:“你们竟敢如此污蔑公主的声誉?!”克里斯汀说起塞尤尔被教皇抚养长大的童年,“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尊敬他罢了——”他不会犯下错误,他们已然订婚,怀疑未婚妻是一种罪恶,它违背了信任彼此的誓言。
他们听到后沉默了,唯有一个人疯狂大笑起来,人群散开,克里斯汀看到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男人对他肆意大笑,语气带满嘲讽:“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连她的谎言也会相信吗?”
克里斯汀对自己说一切都是流言,那些流言真是可笑。公主与教皇,除了童年的那些时光,他们何曾有过交集?散播那些谣言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他带着气愤,去王宫找她,花园里,克里斯汀看到了塞尤尔,他本想伸出手,向她打招呼,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休斯。克里斯汀的心脏跌进了冰窟,那一刻,他知道那些传闻究竟从何而来。
塞尤尔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笑容才会如此明亮。
休斯对她恭恭敬敬,他弓身亲吻她的手背,她直着身子,做出公主的高贵姿态,他们的行为明明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但他们所存在的空气,却充满了暧昧。他们对视,两人的距离如恋人一瓣亲密。
塞尤尔看到他,向他挥手,叫她的名字:“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露出笑容,即使内心一点快乐的感情都没有。
他是公主的未婚夫,却成了公主与教皇的局外人,嫉妒灼烧着他的心脏。他们来到春日的竞技场。绿茵的草地上,漂浮着各大家族的旗帜。塞尤尔的出现让整个竞技场都安静下来。赢得比赛的人,也赢得公主的桂冠。于是克里斯汀心中又升起一种争强好胜,他穿上锁子甲拿起长矛,翻身上马。塞尤尔站在看台上,她丢下手套,竞技场两头跑道的马匹便狂奔起来,两侧的骑手冲向对方,随着一声巨响,克里斯汀的长毛刺进了对手锁子甲的正中,男人哀嚎了一声摔下了马,侍女发出尖叫,站了起来,鼓起掌。
塞尤尔笑容明媚,也为他鼓掌。
他是将军的儿子,论武艺,他不会输给任何人。连胜的荷尔蒙冲上他的大脑,克里斯汀将长矛放低,指向休斯的方向。他向他宣战,许多看客都沉默了,克里斯汀的举动,更是验证了流言。休斯面色平静,他看着那个血液里沸腾着妒火的孩子,又看了眼塞尤尔,塞尤尔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充满期盼。休斯得到了一种鼓励,他拿起一把长矛,翻身上马,没有带任何护具,身后也没有属于他的家族旗帜。
空气中剑拔弩张。
塞尤尔露出肆意的笑容,像是恶作剧得逞,她观看这场比赛。塞尤尔与休斯的感情本应该是一个秘密,三人的感情争锋在这竞技场浮上水面。克里斯汀压低长矛,毫无畏惧地向休斯冲去,而对面的男人比他更为坚定。
克里斯汀跌落下马。
他跌倒草地上,血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流出,天地翻转,坐在看台上人慌乱地站起身,查看他的情况,愤怒与耻辱的泪水涌上鼻腔——他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他的,可怜的男孩,被教皇抢了公主。
奥古斯特上完最后一节课,合上《光明神典》,教皇与公主的传闻在课间学生的八卦中沸沸扬扬。
事情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奥古斯特找上塞尤尔,询问起婚期,塞尤尔丝毫不在意:“还早。”
奥古斯特开门见山:“你不着急和克里斯汀结婚,是因为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塞尤尔将对教皇的爱藏在心底,“没有。我只是不想这么早结婚。”
“你知道那些传言吗?你和教皇的私情。作为诺亚的公主,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室的颜面。既然你选择暴露在聚光灯下,维持王室的正面形象,是你的责任。你不能再和教皇见面了。”
塞尤尔心不在焉:“我找修斯,只是请教一些问题。你只是个神父,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踪?不论是你这个问题,还是外界的传言,都太无礼了。我只是爱我想爱的人,我的家族已统治诺亚千年,怎么会因为我爱一个人就动摇根基?”
奥古斯特讽刺的笑了:“公主殿下真以为,王室的统治可以永恒吗?莱茵诸多地区已经发生了民主革命,暴乱甚至已经传到了诺亚边境,谁知道下一个城市是哪呢?你以为君主制还能持续多久?神明的时代都会消亡,相比之下,君主又算什么呢?纳税人的钱可不是让王室和贵族拿来吃喝玩乐的,哪天真失了民心,你这个公主,又能当多久呢?”
“不,不会的。”塞尤尔否认,“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公主是我的职责,我会成为被所有人爱戴的公主,只要这个国家的人认为我的存在是诺亚的荣耀,我的安全就会得到保障,王室也会存续下去,就像这个国家的人民,爱我的母亲,坚信是母亲为诺亚带来了和平一样。”
“更何况。”塞尤尔粲然一笑:“只要这个世界有危险,休斯就会继续保护我,他可不会允许我哪天街上走着就被革命人士杀了。”
奥古斯特愣在原地,无法答话,许久,开口:“你以为,他能保护你多久呢?”
塞尤尔眼睛明亮,自信地说:“休斯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公主殿下,您可知道,教皇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可塞尤尔的笑容如此耀眼,以至于奥古斯特将想说的话吞回肚中。
塞尤尔爱他吗?塞尤尔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巧妙地控制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猫一样撩人,似远即近,拉人心弦。于是克里斯汀不由得想起她眨着眼睛,自言自语:“要怎么才能得到民众的喜欢呢?”克里斯汀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足够迷人。”如今克里斯汀忽然明白,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正想要说的是,怎样才能得到休斯的喜欢呢?
她做出行动,推拉着他们的距离。——可她找错了方向,若即若离对他有用,对所有年纪轻轻不是很懂爱情,渴望公主青睐的伯爵家的孩子有用,但对教皇没有用。
并不是教皇不爱她,也并不是她不够迷人,而是在她这样故意引诱他之前,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教皇就爱着她。不管她是乖巧孩子,还是迷人公主,他的爱都如天国的父,宽容又慈悲,不管她是何种模样,他都爱着她——但她却没有察觉,因为她一直都在他的爱里,反倒没有察觉爱的形状。
他是爱着她的,他会拥护她,保护她,陪伴她,守护她。对她宽容,对她慈悲。于是一瞬间,克里斯汀甚至不知如何责怪休斯,因为他远远比他更爱她。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他无法在权力中心保护她。而他甚至也无法责怪塞尤尔,他能怪她美貌动人吗?每个男人都会为了她的美丽倾倒。
克里斯汀为之痛苦,而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阴魂不散:“啊,公主明明是你的未婚妻,喜欢的却是教皇呢。”
“你竟然如此侮辱公主的声誉。”克里斯汀说,“就算她对他抱有感情,那也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罢了,我才是她未来的丈夫。”
叫卡德的男人笑了:“你觉得,她真的想和你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