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苏解放跟周兰香俩人眼皮子底下青黑一片,显然是一晚上没能踏实合眼。
闺女那平静的背影立在晨光里,他们俩的心却还在胸腔里头扑腾,跟揣了几十只兔子似的,没个安生劲儿。
赵家那娘俩是夹着尾巴跑了,可这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悦、悦悦啊,”周兰香嗓子发紧,那声儿都带着点儿虚,“你这回,把赵家那老婆子……算是往死里得罪了。她在村里那张嘴,谁不怵?还有你那个大伯苏有财,听说在公社里混了个小差事,官不大,可到底也是……”
后头的话,周兰香没敢再说,光想想那后果,就够让人心尖子发颤的。
苏解放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子磕了磕,又重新填上烟叶,“吧嗒,吧嗒”地闷头抽着,烟雾把他那张布满愁容的脸遮得不大真切,眉头也纠结成了一个疙瘩。
“你娘说的,不是没道理。张翠芬那婆娘,难缠得很,沾上了就不好甩掉。还有村长刘富贵,他家那刘翠翠吃了这么大的亏,能轻易算了?万一他们联合起来……”
苏悦从柴禾垛里抽出那把柴刀,在手里掂了掂,刀背在掌心轻轻拍了拍,又插了回去。一套动作下来,利索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转过身,脸上瞧不出太多情绪,声音也平平的:“爹,娘,把心放肚子里。事儿是我做的,我就不怕他们背后鼓捣。往后,只要有我苏悦一口吃的,就短不了你们的。咱们不主动惹事,可事儿要是找上门来,也犯不着伸着脖子让人家捏扁搓圆。”
这话,苏悦说得云淡风轻,可听在苏解放和周兰香耳朵里,却让俩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踏实了不少。
闺女,好像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苏悦在自家院子里把赵家母子俩收拾得哭爹喊娘那事儿,比风传得都快,没半天功夫,整个苏家村就没人不知道了。
村里头,特别是那些平日里就爱聚在一块儿嚼舌根的,这会儿再瞅苏家,那神情都复杂得很。
有惊的,有怕的,当然,也少不了那些等着看苏家接下来怎么收场的,带了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王婆子尤其兴奋,逮着人就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把苏悦的“光辉事迹”愣是给编排出好几个花样来。
在她嘴里,苏悦简直成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娘,什么“克夫”、“败家”、“行为不检点”,难听的词儿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悦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哎哟喂,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苏家那大丫头,两手往腰上一叉,那柴刀明晃晃的,就快杵到张翠芬脸上了!赵大勇想上去帮腔,好家伙,被她一脚给踹了个狗啃泥,趴地上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王婆子说得跟她亲眼在苏家炕头瞅着似的,活灵活现。
旁边几个听着的妇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张翠芬平时多横啊,这回算是栽了。”
“谁说不是呢,兔子急了还蹬鹰呢。再说,那苏家丫头,听说掉河里一回,脑子是灵光了,人也变得厉害多了!”
夜,浓得像泼翻的墨。
几道黑影,缩着脖子,贴着墙角,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苏家那圈破旧的土院墙外头。
是村东头那几个出了名的懒汉,平日里游手好闲,正经事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熟练。
近来苏家飘出的那股子馋人的肉香,早就把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勾得不行。
再加上苏解放是村里出了名的闷葫芦,好说话,苏悦再怎么着,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还没成年的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柱子哥,苏家那丫头,真有传的那么邪乎?”一个瘦得跟猴精一样的二流子压着嗓子问,听着有点儿不踏实。
叫柱子的那个,脸上横肉堆着,他不屑地往地上“呸”了一口:“邪乎个屁!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我看就是赵家那娘俩不禁吓!咱们哥几个今儿个先去探探虚实,要是真能捞着点儿好处,嘿嘿……”
他搓了搓手,笑声里透着一股子猥琐。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也跟着凑趣:“就是!她苏家的肉,指不定也是从哪儿顺来的,咱们这叫替天行道!”
三人嘀咕完毕,柱子递了个眼色,那瘦猴立刻手脚并用地扒上了矮墙。
“嘭!”一声闷响。
紧跟着就是一声被强行压下去的痛叫,好像被人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瘦猴刚翻过墙头,脚尖儿还没沾着地,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咚”的一下,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地上,眼前瞬间就是一片金星乱晃。
他还没从那股子剧痛里缓过神,就感到一阵带着寒气的风扑到了面门。
黑暗里,苏悦的身形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瘦猴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后脖颈子一麻,就彻底没了动静。
院墙外头,柱子和尖嘴猴腮正踮着脚尖往里头瞅,只听见里头“咚”的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瘦猴?”柱子心里头发毛,试探着喊了一声。
尖嘴猴腮紧张得直咽唾沫:“柱、柱子哥,该、该不会出事儿了吧?”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们跟前。
苏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院子外头,她抱着胳膊,闲闲地打量着这两个已经吓得快站不住的家伙。
“找我?”
柱子和尖嘴猴腮腿肚子都软了,掉头就想跑。
可他们那两条腿,哪里快得过苏悦?苏悦也不多话,身子一晃,就到了俩人近前。
她的招式,简单直接,带着一股子狠劲,那都是在生死边缘磨炼出来的本事,每一招都奔着要害。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让人牙酸的骨头错位声,伴着几声被强行压在嗓子眼里的闷哼。
柱子和尖嘴猴腮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啊!饶……饶命!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柱子被苏悦一只脚踩在胸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踩出来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嚎得跟杀猪似的,早没了刚才那股子嚣张气焰。
苏悦脚下略微加了点力道,柱子立刻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尖得能划破夜空。
“叫!再大声点叫!”
“让全村人都好好听听。”
“敢打我苏家主意的。”
“都是什么下场!”
苏悦的声音不高,却冷得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她就是要立威。
一次把那些藏在暗地里,心思活络的家伙都给震住。
柱子嗓子都快喊哑了。
那动静,把附近几户睡得死的人家都给吵醒了。
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狗叫,还有开窗户的声音。
苏悦这才把脚松开,像是踢开什么碍眼的垃圾似的,一脚把柱子踢到尖嘴猴腮旁边。
“滚!”
“回去跟村里那些眼皮子浅的、手脚不干净的都说清楚,再敢动我苏家一根毫毛,下回,我要的可就不是你们的胳膊腿儿,是你们的命!听明白了?”
那两个还能动的二流子,魂都吓飞了。
手忙脚乱地架起已经彻底昏过去的瘦猴,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里,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一股子他们留下来的骚臭味。
第二天,苏家院子外头,安静得有些反常。
往日里总有些不务正业的汉子聚在村口大槐树底下闲扯淡,今天却是一个人影儿也瞧不见。
村里人再路过苏家那圈矮墙的时候,神色里都带着明显的忌惮,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那些平日里最爱在人后头说三道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婆娘们,这会儿也都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付,惹恼了苏家那个“煞星”。
王婆子端着一盆脏水,刚要往当街泼,一眼瞅见苏悦从院儿里出来,吓得手一抖,“哗啦”一声,大半盆水全扣自己脚面上了。
她也顾不上烫,尖叫一声,转身就往自家院里跑。
那扇破木门被她“哐当”一声甩上,还慌慌张张地从里头把门栓给顶上了。
苏悦对这一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种效果,正是她想要的。
只有让他们怕了,才能清静,她才有功夫琢磨接下来的事。
斜对门的李秀莲,从自家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她瞅见了王婆子那副狼狈相,也瞅见了苏悦。
苏悦那张脸,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心里头五味杂陈,除了跟其他人一样的害怕。似乎还多了点儿别的什么。
她想起自家那个窝囊男人,想起那个尖酸刻薄的婆婆。
再瞧瞧苏悦,年纪不大,却能凭着自个儿的本事护着家人。
活得那么……那么有劲儿。
李秀莲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几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头悄悄不一样了。
天刚蒙蒙亮,几缕晨光给苏家的小院子添了几分暖意。
苏悦站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下筋骨。
昨晚上那几个不长眼的小蟊贼,对她来说。连活动手脚都算不上。
她正盘算着今天进山能弄些什么。
还有怎么才能把空间里那些好东西,什么精米白面、鸡鸭鱼肉,甚至那些这个年代见都没见过的布料、药品,一点点“合情合理”地拿出来用。
忽然,她后背微微一紧。
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自身后传来。
不同于村里人那些带着害怕和好奇的偷看。
这道感觉,很沉,很锐,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审视意味。
而且似乎是从一个很隐蔽,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投过来的。
苏悦猛地回过身,朝着感觉传来的方向扫去。
然而,村道上只有三三两两早起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村民。
还有挑着水桶去井边打水的妇人。
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任何可疑的人。
是她太敏感了?
苏悦微微皱了皱眉,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暂时压了下去。
末世里练就的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错觉。
只是对方藏得很好。
她提起墙角的背篓,里头放了把柴刀和一些用来打掩护的野菜。
朝着屋里喊了一声:“爹娘,我到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再拾掇点啥回来。”
周兰香拿着锅铲急忙从灶房出来:“悦悦,山里头不安全,要不让你爹陪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娘,我心里有底。”
苏悦摆摆手,径直往山林的方向去了。
那道藏在暗处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敌?是友?
这个七零年代,好像比我想的,还要有意思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