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照顾自己……”相清绝缓缓阖上眸,手重重落下,带着幸福的微笑离去。
他容颜苍老了许多,走过了岁月,面庞上自然也留下痕迹,但毕竟胚子好,老了也是个帅老头。
相清绝须发皆白,桐黎初见时,他一头青丝尚且只是及臀,如今,雪般的白发竟铺了满床。
桐黎容貌未改,他沉默着坐在相清绝的床头,深深低下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哭不出来了。
死亡,终究是人类无法逃避的自然规律。
他只庆幸着,留在世上无法忘怀的是他,相清绝不必承受这份痛苦。
“就这么走了啊……”桐黎仰起头,向窗外瞥了一眼。
他神情平和,就像在从前稀松平常的某一晚,普普通通和爱人聊着天,“你瞧你,还说要看咱俩栽的梅花开呢,结果走都走得不凑巧,花也没看到。”
他越说声音越低,“我给你说,我还年轻着呢,你一死,我就能洗掉终身标记,再找八百个年轻力壮的Alpha。”
“我一天换一个!”他摸着相清绝的脸,对着那双睁不开的眼比了个鬼脸。
“谁稀罕你这个跟石头一样的Alpha啊,”他吸了吸鼻子,扯出抹笑容,“谁稀罕啊……”
可是,他好像真的有点稀罕。
“我当时第一面见你,就应该把你狠狠咬一口变成丧尸,然后关到小黑屋里,逼你爱上我。”
新纪元6年,丧尸病毒被彻底解决,人类再也无法被感染成丧尸,世界上仅存的丧尸成了珍稀物种。
桐黎握着相清绝冰凉的手,试图给他捂热,“我说,以前都是你给我暖手,现在怎么轮到我给你服务了。”
“等你醒了,我一定要狠狠惩罚你——”
他好像已经有些魔怔了。
相清绝什么时候醒呢。
次日,收尸队强硬地上门,收走了相清绝的尸体,给他安置了墓地。
桐黎一回家,觉得每个角落都是腐朽的,他没有事干,便撒丫子跑到相清绝的墓地前,给他的墓碑装饰小花。
一路霜雪百年寒冷,他尤不知寒,兴高采烈地一日日踏上那一路。
末世以来七十多年,极寒期一直没有被解决,人类大多缩在恒温的室内,户外无法恢复正常的温度,这么多年循环往复,也不过一个冬字。
雪是已经习惯了的,作为冬中为数不多的色彩,梅也是习惯的了。
桐黎扫去墓碑前的雪,坐在冷硬的石头前,碎碎念着:“相清绝你冷不冷啊?什么时候春天啊,真是让我好等。”
他听了相清绝的叮嘱,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可此刻还是感觉到一股冷意。
桐黎缩了缩身体,抓起把雪,“这雪,好像没有以前好看了。”
雪在他掌心一点点融化。
这次,没有和他一起共赏雪景的人了。
他眼神一暗,装作不在意地把手上的雪都挥了出去。
他因为相清绝爱上一种事物,又因为相清绝恨上一种事物。
桐黎那日回去便闭门不出,严封了门窗,关了灯,暗无天日之中,不叫自己看见任何一点雪,他怕感受到那凉意,怕回想起梦中人的信息素。
终身标记,也会因为时间而淡去。
当桐黎彻底感受不到Alpha的信息素时,他疯了一般破开锁死的门,冲到了相清绝面前。
这条去墓地的路他很熟悉,哪怕经年之后变了再多,他也能顺利地到相清绝面前。
可是,这一路,为什么没有雪呢。
他苍白地抖着身体,看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墓园。
那块石碑,那个人,在多少年以后,都会不复存在。
他失魂落魄地走开,走到了基地长的办公室——可笑的是,这里却没怎么变动,只是成了新城市市长的私人休息室。
管理此处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早已不是周畅的面孔。
市长大腹便便,讶异地看着这个有名却毫无踪影的丧尸王。
丧尸王多年不出,几乎成为了一个传说。
“相清绝呢?”他急促地扑上来询问。
“相什么?”市长反应了几秒,终于想起了那位丧尸王夫,“您忘了,他很早就死了啊。”
“您要是想找新王夫,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Alpha人选……”
桐黎听不见他的喋喋不休,失魂落魄地走了。
奇怪,好奇怪。
明明他没有使用能力,为什么却好像丧失了五感。
丧尸王又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留下了相清绝的木簪,每日缩在房间的角落,攥着古老的簪子,试图感受Alpha丝毫的气息。
桐黎,你真是个没出息的。
你怎么能为一个Alpha暗自神伤呢?
他嘴上这般劝阻着自己,可心中仍然止不住思念。
木簪的寿命也并不长。
当簪子也不存于世时,他失去了念想,又想起了栽梅花树。
先前和相清绝一起栽的早就枯败了。
于是他只好再劈开门窗,闯入了一个新世界。
极寒期过去了啊。
也是,人类不会让自己过太久苦日子的。
高科技之下,四季如春,温暖的空气溢满了和平与幸福。
只是,没有雪了。
他有了动力,也恢复些精神,兴致勃勃地提着小水壶勤勤恳恳地给种子浇水。
这苗,怎么总不冒出来啊?
这花,怎么总不开啊?
到了这会儿,他又觉得时间漫长了起来。
真当梅花盛开,桐黎却失了神,甩身回了小屋。
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那梅花,根本不是他心中的那样……
相清绝呢……
相清绝呢?
相清绝呢!
他无声地尖叫哭嚎着。
这一刻,迟到百年的悲痛,才笼罩了这位不可一世的丧尸王。
也许,当相清绝死的那一刻,桐黎便也跟着走了。
传闻里,那座腐朽的小屋里,住着一位在世界上待了很久的丧尸王。
他敞开了门窗,每日阴恻恻地对着来人笑,倘若路人回应了他,他就会高喊着问:“相清绝去哪里了?你见到他了吗?”
这时候,路人就会惊慌地摆手摇头。
丧尸王是阴晴不定的,他收起来脸上的笑容,“砰”一声关上所有门窗,一闭就是好几个月。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祝卿好是名年轻的作家,她写作的题材和丧尸王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于是撑着胆子,远赴千里,来到了丧尸王的居所。
“您好。”她没想到的是,这位丧尸王是个年轻英俊的Omega,甚至还染着一头粉发。
桐黎测了测眸,微愣,这次倒是没问相清绝的去处。
他热情地把祝卿好请进了门。
“你叫什么?”
祝卿好以为这位丧尸王会是阴鸷暴戾的,然而事实上,她只看到了一个和善的同龄人。
“我叫祝卿好,我想采访您一些事情。”
“你多大了?分化了没有?”桐黎反应过来,又觉得一阵好笑。怎么他也成了爱打听的长辈。
“我22了,刚刚大学毕业,是一个beta。”她身上尽是自信。
“好啊,你问吧。”
原来,轮回转世是真的。
桐黎难以抑制自己的想法:既然祝卿好都能有来世,那相清绝呢?
他会转世在这里吗?还是回了原本的世界?
带着这个想法,丧尸王开始了全球旅行。
祝卿好写的书火遍了大江南北,哪怕桐黎身处其他洲,也常常能在书店发现译本。
习惯使然,每次看到了英语单词书,他总忍不住要揣上几本去收银员结账,可是带回了旅店,又不知道给谁好。
走着走着,他又走到了初见那处小院的旧址上。
这处院子倒是没有被拆,成了著名的历史古迹观光景点。
桐黎买票进去了。
院子大概是翻新保养过,状态不错。
除了感叹这一声,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做了。
他参观完,也不顾在新闻上掀起多大的风浪,自顾自走了。
桐黎来过院子,终于有了明确的目的地——那座和周畅等异能者大战过的桥。
这座桥虽然早已经四分五裂,但这个地方有了正式的名字,叫日暮桥。
这一路,他却不甚熟稔了。
越木三千年间找过他好几次,却一面也没见上,猝不及防被薅过来借走了车,还有些不满。
劳斯莱斯早已经停产,桐黎坐着最新款的极速车,却只想着那辆小三轮。
这景色,与曾经差异很大。
“相清绝。”
桐黎下了车,看着远方那相似的身影,终忍不住呜咽着,唤出魂牵梦萦那人的名字。
又是八百里春风路,又映三千年来人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