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屿瞪大双目,腰侧的匕首不知何时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往外不停喷血。
“哥……哥……”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在地上,闭目之前,只来得及想到心心念念的那人。
“从你强制囚禁你哥时,你的身份,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正派。”桐黎摇摇晃晃站起身,脸颊沾上血,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罗,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怜悯眼神。
他知道夏屿瞧不上,也不在乎别人的同情,夏屿自始至终关心的、放在心上的,只有夏商舟而已。
桐黎脚边的人黑衣染血,他踢了脚平躺的夏屿,顶着半身白骨伤痕,在浩渺的空间中,伸出右手搭在左肩上,对着基地缓缓鞠了个绅士的躬。
“各位,后会有期。”
“我们来日方长——”他顶着大寒的雪,在猎猎寒风中,以最高的礼节向这座城池道别。
虽阵营不同,但城内诸多英勇果敢之人,着实令他佩服。
像一场盛大宴会上主人的告别礼,像最后一次演出诚挚的谢幕礼,桐黎行了礼,转身不紧不慢离去,从这场荒唐闹剧中缓缓退场。
“基地长,要追吗?”下属扶了扶厚重的黑框眼镜,抱着书请示。
“算了。”周畅思考几秒,低声道。
她苍白的唇被寒风吹得干裂,“他身上有追踪器,跑不了的。”
“基地需要休养生息,等到时机成熟,就该是这位丧尸王的死期了。”
“先暂时放丧尸王一马。我们看好戏看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她头脑发昏,借倚着柱子的力向前,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扑到桐萧的怀里,但这动作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周畅被重重地弹了个脑瓜崩,便有些委屈地看着桐萧卖惨。
桐萧受不住她磨,无奈地给她揉了揉额头,扶住暂时虚弱的基地长大人,一路依偎着走了回去。
形单影只的属下:……汪。
你好,你们都好。我不好。
基地里死气沉沉的氛围散去,人们懈下严阵以待的紧张,仰着脸簇拥着得胜归来的战士,一派喜气洋洋。
一时间笑闹之声长满了整座城,盖过凄冷寒冬向外蔓延,俨然有春的架势。
很快便是年节,人们收拢好心思,挥去恐惧,种下欢喜,灯笼挂满梢头,赤红光亮之上附着层白雪,点缀着这座破落后重建的短暂繁华。
废土之地,也有安宁。
“瑞雪兆丰年啊……”周畅一顿,停下手头处理的实物,映着火光描摹桐萧的眉眼,“但愿来年,天气回暖,基地太平,女朋友开开心心不发脾气。”
脚踝被踹了下。
周畅无奈地弯眸,埋头继续处理事务。
桐萧收回脚,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双手却悄悄合在一起十指并拢作了祈祷状。
“咳……咳咳……”桐黎被凉风灌了满嘴,靠着唾骂间谍来维持力量,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深厚雪层里前进。
多可怜啊。来的时候坐奢侈的敞篷小跑车,回去就只能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纯靠自己的腿了。
他的皮肤都还没长好,一脚下去疼得呲牙咧嘴,刚才为了耍帅还鞠了个躬,动作一大,才长好的肉都扯开了。
当伪人的代价就是没有一身好肉吗?
桐黎忧郁,桐黎沧桑,桐黎不平。
王要有王的尊严,他脑子神念动了动,知道了越木等尸的位置,传话让他们来接应他。
汇合以后,王如愿以偿地被几个手下扛起来走。
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毫无目的地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城市断了电,到半夜一片漆黑,幸好丧尸的夜视能力不错,在黑夜中也能看清事物。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越木不知不觉扛着桐黎走到了便利店。
他没有明说“她”是谁,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桐黎深深地望了那店里面一眼,腐烂的血肉上爬满蚁虫,几具尸体姿态奇怪,他沉默着埋头,不敢再看。
他感到了恐惧。
比面对死亡更强烈的恐惧。
“王,我找到了这个。”代理尸甲从店内匆匆出来,献宝般举起手里破烂的布条,“这肯定是祝卿好的裙角。”
桐黎失了力,长长呼了口气,几近不可闻地道:“收起来吧,立座衣冠冢,过两日,给她好好过个生日。”
“是。”
他们徒步走了一日一夜,找到了处被冰封的湖,在湖边安顿下来。
桐黎伤势大好,已然行动无碍,他端端站着,眼眶略湿,撇过头去,掩藏住自己的神色。
他们一路上很不容易地收集了各种物件,都像是祝卿好喜欢的,此刻正一一摆在衣冠冢前。
几本诗集,几部小说,一个塑料小蛋糕,几张温馨的猫猫狗狗照片。
随着一把火烧去,这就是她短短十九年能带走的了。
“答应你的,我没失约。”桐黎沙哑着声音,拿出那把利刃,放在雪上,“小姑娘,十九岁生日快乐。”
“但愿你来生,平安无恙,顺遂幸福。”他垂眸,低下头,望那利刃闪着银光,“能成为自己梦想的大作家、大诗人。”
“祝卿好,祝卿好。”祝你安好。
越木哽咽着,擦着眼泪,在寒风中喊:“祝卿好,你知道不,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崇拜过的诗人——”
此行归途,必坦荡无阻。
“相先生,别这么紧张。”周畅的气色恢复了许多,她抬眼,端坐在椅子上笑,“我们没有恶意的。”
相清绝的眼球布满血丝,一身原本端正整洁的白衣,现在不仅布满褶皱,还落满了灰。
他嗓音干哑发涩:“为何不让我出基地?”
桐黎那日出去后再没回来,音讯全无,相清绝发了疯般在基地里到处寻找。
他察觉到基地外面形势不对,但也没心思多管。
战事格外焦灼的某一刻,他忽而心脏抽痛,满心都是桐黎遇到了危险。
等到仗打完了,整座城也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回到家去像遭了贼,莫名其妙少了几件衣服,他也没多注意,再想出去搜寻一番,便被守卫的人拦下,直接扭送到周畅面前了。
他本可以脱身,但强行控制住自己,想着或许有线索,于是束手就擒来见了这人。
拐回这会儿来,周畅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抛出一个新问题:“你知道桐黎的真实身份吗?”
她的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相清绝一瞬间思绪复杂。
桐黎作为皇帝出来微服私访终于被发现了?他是不是遭到了歹人刺杀?
相清绝严肃了神情,点了点头。
周畅重重地一拍桌面,痛心疾首,“你知而不报,间谍啊!”
相清绝一脸莫名其妙,这人知道了桐黎的身份,为什么还是副不尊重的样子。
“他在哪?”他的心乱了又乱,着急询问,“我要出去寻他。”
周畅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了相清绝的要求。
开玩笑,人质可不能跑。
她觉得相清绝的反应不对劲,心中生疑,又问道:“你确认你知道桐黎是丧尸王?”
“……你方才说什么?”
“桐黎是丧尸王。”
“。”
“丧尸王?”颤抖的嗓音,不平淡的心情。
如果相清绝冲浪,他会在怀疑人生后,淡淡地撇下一个“那咋了”和一个“听不懂思密达”。
可惜他不是21世纪的人类,不会冲浪,不能以摆烂的心态看世界。
赶不上现代的相清绝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