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黎记得,代理尸丙叫祝卿好。
这是个很有祝福性质的名字,也能从中窥看到一二分父母对她的疼爱和美好期盼。
祝卿好是个很文气的女孩子,十七岁,还是花一般的年纪,甚至都还没等到分化,灾厄就降临了她。
感染她的丧尸等级不低,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意识。
但这点意识,只是他作为渣滓干出泯灭本□□情的一个条件罢了。
普通的丧尸感染流程,尽管痛,但咬一口也就过去了,变异后缺口将自动生长回来。
但祝卿好不同,她被越木发现时,独自缩在便利店的角落,身上还留下被□□的痕迹,双腿以畸形的姿势被折过去,触目惊心。
她面无表情地掰回畸形的腿,捧着把沾了血的刀,旁边是血肉模糊被切成了八块的丧尸,只有一张丑恶而狰狞的脸被完整保留。
她一声不吭,面部僵硬,突然又流了满面泪,对着便利店柜台以奇怪姿势扭在一起的一对Beta父母“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用参差不齐的指甲在身上挠出几道深痕,撕扯着自己,哭叫着没保护好他们。
越木想要靠近,祝卿好就收了泪爬起,头发凌乱,咯咯笑着,转过头,戴着手套把那丧尸碎成几十块的□□官一点一点拼在一起,举着刀一点点砍磨着,直到变成肉泥。
那肉泥最终喂了狗。
从此之后越木一直很怵她,等到桐黎选拔代理尸,还是主动推举了她。
她在高中的磋磨下还保有一份对生活的热情,虽然总自嘲是文青病,但她仍旧喜欢读诗,喜欢念文章,喜欢和朋友犯贱打打闹闹。
她是理想主义,总喜欢畅想未来,或美好或不如意,却万万料不到自己的结局。
自以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浑浑噩噩又短暂清明地活,悲伤交杂着欢乐,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等待着成年某一天分化。
可是分化等不到了。
十八岁的前夕,她死了。
那短短一日,她经历的不能再回忆。
成为丧尸后,她有了更多的事情干。作为极少数有智商的丧尸,她被委以重任,每日事情繁杂只能忙忙碌碌,几乎已经忘记了那痛苦的一日。
她想通了,也不再纠结不能分化的事——是啊,做Omega有发情期,做Alpha有易感期,做Beta庸庸碌碌一生给别人做嫁衣。
倒不如做个没有abo性别的丧尸,至少潇洒。
她没忘了自己的生日,还掐着指头算,计划好了送自己什么礼物。
那日手刃了仇敌,她也没忘了从脑浆剖出晶核。
她把那枚晶核交给桐黎,委托他在基地里替她换一把武器——最好是刀,等她十九岁时送给她。
她的痛苦,她会以更刻骨铭心的方式记忆。
可是现在,她湮灭了。
来世上一趟,不曾携来什么,亦不曾留下什么,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
只是不同的,是来时那小小的一具身躯,走时连一捧黄土、几缕轻烟都不曾化作。
祝卿好作为丧尸,等级较高些,身体韧性也较强些,因此炸开的速度并不那么快,此刻这时间反倒成了她的折磨。
她在最后那十几秒里掉下一滴泪,呜咽着:“爸爸妈妈……我好疼啊!好疼啊……”
她不甘心啊,凭什么、凭什么就是她来到世上要遭受这些?为什么要在她重拾希望时再摧毁她?
明明离她的十九岁生日只有两天不到,明明桐黎带出来了她期盼的生日礼物,明明她自己的诗集马上就要写完……
她含着泪,默念着最后写下的一行小诗,重投了父母的怀抱。
“勇敢是勇敢者的怯懦,痛苦是痛苦者的利刃……”
明明她知道的,她文采并不好,却还总喜欢装文艺范,用短短一生中近乎一半,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既无爱恋,也无忧虑,如金色的星辰陨落,如不谢的花朵升起。
——我会无忧无虑地睡去,当唱完最后一首赞歌。请别让火焰彻底熄灭,请别把那个女人忘记。
这是她最喜欢的诗,瑟瑟风过,万难料到,短短几句,在暮光中成为她的颂词。
桐黎眼下赤红的小痣被水打湿,滚烫的一滴顷刻间结冰,他上翘的眼尾溢出哀伤,别过头,捂住脸,身形剧烈地颤抖。
“你生日,我记得的,我会送给你那把利刃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承诺如此空洞苍白,对着空气劝慰,可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祝卿好已经魂飞魄散了,连着衣物和随身揣着的那本诗集尽数堙灭,连立一座衣冠冢都做不到,如何给她呢?
大片的孤寂,染上他的心头。
桐黎呆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瞳孔红光一闪而过。
环视四周,那大片大片的丧尸群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来过。
只留下另外两名等级偏高的代理尸和越木,但也都负了伤,四个身影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被这铺天盖地的雪,晃了眼、乱了神。
他们和祝卿好多少都有些私交,此刻有眼眶微红的,也有忍不住动容潸然泪下的。
“早知道我就该多看着她提升实力的。”代理尸甲吸溜吸溜鼻涕,“看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撒娇我就没了法,才任由她这么放纵。要是……要是……”
代理尸乙话比平日密了些:“合该叫我去死的。”
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留在世上的**,命运弄人,却偏偏叫祝卿好去了。
“她昨天还跟我抢糖呢。”越木被逼出了普通话,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我早知道,我就该让让她……”
“不!我要是早知道,我就拦着她不能来这儿。”越木落了满头白雪,好像一瞬之间就老了,回头遥遥看着那座庄严肃穆的城池。
骄傲的越大少爷,一生中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周畅一招秒了城下的大军,但异能消耗过度,走起路摇摇晃晃的。
她不知道从哪掏出个喇叭递给下属,用鼓励的目光注视她,“你想喊吗?”
下属深吸口气,哆哆嗦嗦地伸出藏在衣袖的手,握住喇叭,一开口就是一片雾气:“下面的丧尸——”
破音了。
她憋红了脸,清清嗓子,用棉袄把自己又裹了裹,“听着——快快束手就擒!”
“还有。”桐萧提醒她。
下属喊完一句也不哆嗦了,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点点头,对着喇叭大声道:“交出桐黎,或者亡——”
天道好轮回啊。
“周姐!”桐黎深吸口气,抬头遥遥对着周畅喊,“你是第一个把水系异能用到这份的吧。”
“承让。”周畅唇色苍白,却依然朗声回答,“比不上丧尸王铜筋铁骨、金刚不坏。”
桐黎望着两个女Alpha并肩而立,挨着彼此互相依靠,颇有些“依偎”的架势。
“桐女士——”他离去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桐萧,“你真是个前无来者的天才。”
“后会有期啦各位。”
反派的退场,也要足够华丽而精彩。
桐黎挥挥手,背过身去准备跨上小跑车看看发动机有没有受潮报废,弯腰那一刻——
“让你走了吗?”带着火星的子弹贴着眼睛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