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来明月寺祈福,但是大家的功课也并没有荒废。
这几日,大家上午和晚上都会去听诵经,但是下午的空闲时间,大家就会在寺院中的大树下设席,学习功课。
聊苍在众人面前对坐,有时高谈阔论,有时沉默不语看着大家。
阮青菡非常自觉地站得远远的,即使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也不妨事,能够在一边躲闲,她再乐意不过了。
“想必你就是阮姑娘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阮青菡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来,公主正站在她的身后,眉目间没有那么多愁绪,气质优雅,还带着些许笑意。
“公主。”阮青菡将双手在身前交叠,朝她行了个礼。
公主将她扶起,笑道:“快快免礼,我只是想来看看,能跟在先生身边的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阮青菡被公主问住了,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神域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仙子,而现在自己也并没有任何闪光之处,就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而已,特别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聊苍,虽然这种特别他未必想要。
阮青菡如实告知,“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公主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反而说道:“可能你的有些优点暂时只被先生一个人发现了吧。”
说完,公主的视线就被阮青菡身后的发生的事物吸引了去。
阮青菡扭头一看,原来是讲学散了。
公主目光游移,好像追寻着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说:“我有些累了,我们择日再叙。”
“是。”
公主虽说得不疾不徐,但是她离去时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显然比来时匆忙。
阮青菡顺着公主刚刚看过去的视线,看见一浅衣男子离去的背影,他身形挺拔,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些许温雅之气。
“你在看什么?”凌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旁,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
光顾着看公主在看什么了,竟没有发现刚刚还在听讲学的凌纪,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我在看那个人。”
顺着阮青菡所示的方向,虽然那个浅衣男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处,但凌纪还是认出来了他。
“他不是季尚书家的公子吗?”凌纪说。
“季尚书?”
“对啊,户部尚书季烈,主管财政收支的。”凌纪又问,“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他气度不凡。”阮青菡说。
阮青菡说完刚一扭头,就看见了从远处走过来的聊苍,面目阴沉,即使隔得还算远,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似乎散发着阴冷之气。
聊苍走到近处,凌纪恭敬地向他打招呼,“先生。”
聊苍点了点头,但是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一把捞过阮青菡,近乎掳的姿态将她带走,“我找你有事!”
“诶诶诶.....”阮青菡步履蹒跚。
“先.....生。”凌纪看到聊苍略显强势的动作,又看见阮青菡急促的脚步,忍不住将聊苍叫住。
“有事?”聊苍停下脚步,淡漠回首,言语冰冷。
阮青菡也闻言回头,一脸疑惑。
凌纪看了看阮青菡,视线落在了她被聊苍紧握的手腕上,即使她被带走,但是她好像也没有一点点不适的表情。
凌纪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她是愿意跟他走的。
看清了她的想法,他只是一笑,说了句,“小心些。”
他目送聊苍带着阮青菡离开自己的视线。
聊苍带着阮青菡一直走,沿着小路走上后山僻静处才放开她的手。
这里绿树如盖,遮天蔽日,树冠遮住了大部分的天光,地面上铺满了蓬松枯黄的叶子,踩上去软绵绵的,周围围绕着假山,也堆放着些许石头,因为鲜有人来,给人一种荒凉阴冷之感。
聊苍背对着她,也不说话,但脸上雷云密布。
阮青菡现在算是明白了,当时她与大师兄在晋阳城见面后,为何他变得冷冰冰的。
这个人啊,还是这么容易生气。
“天色渐晚了,先生不是要去听经吗?”
讲经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吗?
见聊苍不回答,她又问,“先生,你该不会是心情不好吧?”
阮青菡探着头,“是谁惹着先生了,我这就帮先生惹回来。”
全是明知故问。
聊苍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自己将心中的郁结之气化解开,可是听到阮青菡的话,他心中又顿感不顺。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自己的不满呢?他甚至连不满的资格都没有。
他藏于袖袍的手紧握成拳,拇指不自觉地深陷于肉中,鲜血染红了他的指尖他都未知。
他只能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压下,但一开口,心中的怒气便一起宣泄而出,“我带你来,不是为了方便你与凌纪见面的。”
极具压迫感的话,让阮青菡心里一惊。
他真的生气了!
“我知道。”阮青菡回答道,“你说过,你想让我陪着你。”
况且,平日里她与凌纪见面好像也没什么困难。
“你不知道!”聊苍转身,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想阻止你与他人见面,但为何是凌纪,为何哪里都有他?”
他总觉得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走不进她的心里,她的爱,为何凌纪就能够轻易地得到,每次都能得到,她的心里好像总有一个位置是装着他的。
“因为他对我很重要。”
聊苍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坦然地对他说出这句话,他的心好像真的会被一句话击个粉碎。
确实,凌纪、若木、青羽对她都很重要,从来都是他自己对她一厢情愿,她也自然不会觉得一句实话会伤害到他。
魔本就情感淡薄,不是吗?
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镇静,逐渐寞落下来,原本充满怒气的眼睛,也逐渐失去生气,想一盏逐渐远去的灯,光亮慢慢消失,直到全部湮灭在黑暗当中。
阮青菡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也慢慢松开,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些红痕。
阮青菡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她原本觉得大师兄很敏感,有时候又很自卑,但聊苍又何尝不是呢?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人会爱他,会疼惜他,他一直都在乞求别人的爱。
即使他很强大,没有能够伤得了他分毫,他依旧没有安全感。只是他善于隐藏,比大师兄藏得更深。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保护很多人,但是却没人能够保护得了他。
在爱里,他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阮青菡拉过他胸前的衣襟,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郑重,重到可以在聊苍心里砸一个坑,让他永远都忘不了,“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聊苍还没有回过神来,阮青菡就已经踮起脚,吻在他的唇上。
若她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那么她就用行动告诉他,别害怕。
随着阮青菡双唇贴上来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记忆一片空白,连身体都像失去控制般僵在原地,唇上传开的柔软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脸滚烫得厉害,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股巨大的情绪侵袭而来,要将他吞噬,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最后这些情绪都在他眼底汇聚,逐渐充盈,滑落眼眶。
阮青菡赶紧嘴里涌进了一些咸咸的味道,抬头的瞬间,便看见他的泪痕,她伸手抚摸着,“你怎么哭了?”
“因为,”聊苍在脑海里搜索可以形容他此刻心情的词,也许是,“开心。”
“不是......”阮青菡突然想起,虽然在她的经历里,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了,可是在聊苍的经历里可未必记得那个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吻。
想到这里,阮青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迅速将手从他脸上拿下来。
“那个,”阮青菡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我把你弄哭的啊。”
聊苍伸手转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嘴角含笑,“就是你,就是你把我弄哭的。”
说完便吻了上去。
风将枯黄的树叶吹得“簌簌”地往下掉,而他专注而深情地沉浸在有她的世界,动作轻柔而和缓。
她也并不防备,任由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触碰。
深吻之后,阮青菡抬头望着他,“现在还生气吗?”
“气。”聊苍替她理好耳边的发丝,但脸上并无一丝生气恼怒的痕迹。
阮青菡有些不理解,她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应该还生气呀。
聊苍像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的疑惑,温和地说:“以前是没有资格的生闷气,现在是想名目张大的生气,这样,你就可以像今日这般来哄我了。”
阮青菡:“......”
但是她还是想一次性说清楚,“你知道的,他对我很重要,像家人一样,我日后会好好处理与他之间的关系,你不要生气,更不要伤害自己。”
阮青菡握住他的右手,抚摸着他食指上已经凝固的血痕。
“好。”他的心像久经严寒,在她的手心融化了。
聊苍心里有自己的顾虑,凌纪的身份特殊,他害怕,害怕她心里还有他。但是他说不出口,只是现在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敢要求她那么多呢?
待到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泛起了雾,在浓雾和树影的笼罩下,下山的路变得尤为难走,看不清楚方向,在山上兜兜转转还是没能下山。
天色越来越暗了,聊苍本来想让阮青菡独自等着,他去找路,但又担心她会害怕,便决定不走了。
聊苍将铺在地上的枯叶拢在一起,又生起一堆火,夜里倒也不是很冷。
聊苍往火堆里放着柴火,有些抱歉地说:“下次不乱走了。”
当初在简陋的旅馆被咬得满身是包,现在在这种环境下过夜也是为难她了。
“知道就好。”阮青菡坐在柔软的枯叶上,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责备他的意思。
“聊苍,你坐过来。”
“好。”
聊苍将自己手中已经着火了半截的枯树枝扔进了火里,他走到阮青菡身侧坐下。
阮青菡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尽量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想让她靠得舒服些,阮青菡挽着他的手,小小的手掌转进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真好。”
“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还觉得好?”
“好,”她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现在这个样子真好。”
有他在,真好;有大师兄在,真好;爹爹和阿娘也都在,真好。
即使是幻境也是好的,须臾的幸福也是幸福。
好到她有些害怕了,她怕醒了又要去面对那个不愿面对的结局,每每想到这些,她都感觉眼前的幸福在加速流逝,就像手中接住的雨,无论怎样做,都留不住。
只能伴随着心痛看它从指间逝去,无能为力。
“聊苍,不要离开我。”
在祭忘川前她是神域仙子,有些话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但在不知梦里,她只是她自己,有自己的私心和愿望,她可以将祭忘川前无法起之于口的话说出来。
聊苍显然没有预料到,他有些失神,深邃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好。”
一阵风吹过,吹得火苗有些摇晃,聊苍的声音传到阮青菡的耳朵里似乎也在跟着火苗摇晃。
夜深了。
阮青菡躺在枯叶堆里,头枕在聊苍的腿上睡着了,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
聊苍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儿,这一日真的如同做梦一样。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动作轻柔,生怕把她弄醒了。
确实如她所言,真好!
她说不要离开她,但只要有他在,神域便不会放过他,战乱也不会停止,六界纷乱之时,她亦愿意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吗?她会因为他感到痛苦吗?
聊苍抬头看向天空,浓阴覆盖下是没有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