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山的祭典正式开始了。
天城山梵音不绝,上上下下皆神情肃穆。
祠堂打开,前面放着焚香的青铜鼎,门人弟子依次在先人牌位前,叩首上香。
上完香,再到殿前看巫师祝祷。
若鱼找到阮青菡提前告别,说家中有急事,实难推却,只能先行一步了。
门人弟子去了尘世,少不得多些牵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次的祭典要举行半月余,每日焚香,巫师祝舞,以慰先灵。
每一日,阮青菡都和聊苍站在一起看祝舞,虽然若木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她有时候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往往暴风雨来的前一日,都是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日子。
在一片梵音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弟子拼死跑到殿前,在大家惊慌的目光中,还未来的及说一句话,空中飞来的利箭就射穿了他的胸口。
众弟子飞快反应过来,迅速拔剑摆阵。
远处,一袭黑衣长袍,脸上戴着面具的男子负手而来。神色悠然。
他身后出现许多头戴斗篷,看不清面容的杀手,他们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剑刃就刺破了人的身体,将性命取下。
他是踏着鲜血走上来的。
天城山弟子,挥剑而去,兵刃相接时仍能感觉到对方刀剑力量的狠厉,可是挥剑刺入这些杀手的身体时,却是虚空一片,在这黑衣斗篷的掩映下竟什么都没有,他就像幽灵一般,刀剑伤不了他们分毫。
现场一片打杀声,混乱不堪。
众人皆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天城山弟子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
但聊苍知道,这些没有实体的东西,是魔域饲养的傀儡死士,若是神域之兵尚可与他们一战,天城山这些凡人修炼者,是打不过他们的。
捅入身体的刀,拔出来时的血液飞溅,看着同门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倒下,阮青菡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阮掌门见状,高声喊道:“退!”
弟子们赶紧摆脱傀儡死士的纠缠,退回到阮掌门周围。
阮掌门施法,将大家都罩于小结界当中。
傀儡死士发疯似的一次次冲撞着结界。
那负手而来的男子,站在远处,仿佛是在看一场闹剧。
但他,可耗不起!
他眼露厉色,手旁便出现一张黑色的弓,拉弓引箭,箭矢朝他们飞去,穿透结界。
在傀儡死士的撞击下,结界瞬间分崩离析。
阮掌门胸口一震,口中吐出鲜血。
“爹爹!”阮青菡惊呼,好在匕夫人就在阮掌门身侧,及时搀扶住他。
奇怪的是结界打开了,这些傀儡死士并没有马上冲进来残害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突然停下了,像失去了生命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惶恐慌乱中,那远处的男子慢慢走近。
“尊上,我如此造次,您竟然也忍得了?”他笑着,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
阮青菡从未见过此人,但对于聊苍来说并不陌生——墨胧。
“尊上,你的修为呢?去哪儿了?”墨胧面带笑意,问着。
上次他汇报祭忘川异动之时,就发现聊苍很奇怪,周围气脉散乱,定是修为不稳,他倒是从来没有发现过聊苍会有这样的时候,又令凶兽试探,他居然受伤了,旁人不知道他当时抬手挡在身前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墨胧手中已凝聚了力量,一掌出去,便朝聊苍的胸口而去,聊苍连同他护在身后的阮青菡也一同飞了出去,她的背撞到了廊柱上,这一次换她给他当垫子了。
阮青菡脸疼得皱成一团,痛苦的呻吟声刚刚响起,嘴里就流出了鲜血。
“阮阮!”
聊苍吐了一口血后,也管不得那么多,连忙去搀扶阮青菡。
若木见状,提起手中的剑,便朝墨胧飞身刺去,只是墨胧一抬手,他的剑就被墨胧牵引住了,一挥手,若木就连人带剑重重地摔飞了出去。
众人看到如此情形,也管不得那么许多,再次打了起来,那些傀儡死士也活了过来,迅速围了上去。
天城殿屋顶上,一袭红衣手握软剑飞身而下,向墨胧刺去。
墨胧侧身,手中利爪握住软剑,向后退去,利爪握过软剑刀刃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墨胧的手腕向外一扭,乌瞳的身子也顺着软剑的方向在空中翻滚几圈,最后在地上站稳脚跟。
墨胧扔到握在手中的软剑,一步步朝乌瞳走过去。
乌瞳垂下袖口,袖中的鞭子如蛇般游动而出,被她握在手上。
鞭子一挥,墨胧向后一仰,在鞭子扫过他时竟握住了鞭子,他用力一拉,乌瞳竟被拉往他的方向,她在空中翻转,一脚踢在墨胧的胸口上。
墨胧虽胸口吃痛,但还是在她飞身离开时,将她的脚拽住,用力往回一拉,自己也飞身起来,竟将乌瞳揽于自己的怀中。
乌瞳看他也不是真心想打的样子,心中不解,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墨胧又似以前一样,不着调地笑了笑,用手中的利爪,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血液迅速淌出,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处汇集,滴落,血沾染在她身上。
不好!
乌瞳一掌将他推了出去,只觉得自己浑身发软,怒道:“墨胧,你跟我玩阴的!”
墨胧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不禁戏谑道:“我本来就不是姐姐的对手,要不是着妖蝶族给我灵感,我将血液炼化成迷药,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姐姐怎么办才好。”
“你......”乌瞳扶额,眼前天旋地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休息一下吧,姐姐。”墨胧说着,又将目标转向了聊苍和阮青菡。
聊苍知道此时自己修为尽失,不是墨胧的对手,但还是把阮青菡护在身后,按兵不动,但墨胧却步步紧逼。
“阮阮,待会儿你抓住机会就赶紧跑。”聊苍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他没有回头。
阮青菡看着他的背影,即使现在情况危急,他依然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墨胧,你可知你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聊苍问。
墨胧冷笑,“我当然知道,你的命有无数条,可我的命只有一条,几万年前,诸神陨落都没有办法让你伏诛。但是我想赌一赌,你现在修为全无,是不是还是不死之身?”
墨胧眸色阴冷,手中长弓立现,搭箭引弓,箭矢正对聊苍。
“咻——”的一声,箭矢飞出。
眼见下一瞬就要没入聊苍的身体里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挡在了他面前,阮青菡手握双月刀,将刀抵于身前,形成的小小气墙,与箭矢形成了艰难的相持。
聊苍看着她的背影,强弩之末强行运功,她会死的。
阮青菡的手不停地战栗着,血从她的嘴角淌下来,嘴唇也被血染得殷红一片。
“阮阮!”聊苍惊呼。
“走!”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个字。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杀上山来,可是那人说聊苍修为尽失,他躲不开也受不起这一箭的,以往她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身后接受他的保护,可是现在他修为全失还挡在自己的面前,她实在是良心难安。
聊苍此刻已召唤不出弑神剑,只得捡起地上遗落的残剑,朝那箭矢侧身劈去,被消磨的箭矢终是改变了方向,射入廊柱中。
“阮青菡,明明都是必死的局,为何你次次都如此顽强?”
阮青菡不明白为何墨胧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直到她看到墨胧手中的刀,通体漆黑,刀刃闪着寒光,这分明就是当年绿绿拿着劈砍自己的那一把刀,此刀太大拿在绿绿手里并不相称,原来一直都是他。
“杀你应当是比杀死聊苍容易些。”墨胧的利爪拂过刀刃,一个飞身来到阮青菡面前,举起大刀便劈下去,没有绿绿身体的束缚,更加势不可挡。
阮青菡挡在身前的双月刀逐渐出现裂痕,即将分崩离析。
聊苍又从墨胧身侧袭来,墨胧顺势一斜,一刀捅进了聊苍的身体里。
聊苍手握着刀柄,脸上竟挂着阴冷的笑,看得墨胧心里有些害怕。
他一把将刀抽出。
聊苍重重地摔在地上。
墨胧朝聊苍走近,想彻底了结他时,原本瘫倒在地上的乌瞳出现在了聊苍身边,扶起他。
“尊上,我们走!”
一个闪身,竟消失不见了。
墨胧终是慢人一步,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速战速决,得在乌瞳恢复过来之前找到他们。
若木趁墨胧分神之际,来到阮青菡身边,将她拉走。
阮掌门他们一行也退到天城殿内。
阮掌门拉着阮青菡的手,“我们送你走。”
如今看来天城山覆灭已成定局,能活下一人便活下一人。
“事已至此,如何能走?”阮青菡叹惋。
“能走,你能走,我们用穿流术送你走。”匕夫人揽着她的肩膀,虽面露悲伤,但眼底坚定。
穿流术,阮青菡也只是听说过,据说是能将人传送走的术法,可是极少人会,而且施法者会被留在原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阮青菡说。
“你得好好活下去啊,阮阮。”匕夫人眼含热泪,疼惜地看着她,像是要好好记住她的样子。
“我又有何不同呢?为何你们能死,我便不能?倘若你们都死了,我又如何好好活下去,用你们的性命换我活下去,就是为了我好吗?”阮青菡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缓缓吐出那一句,“娘,你们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吗?我做不到的。”
阮掌门听完,也不再为难阮青菡,释怀道:“好,今日我们便与这歹人血战到底。”
“轰!”门板炸开,四分五裂。
傀儡死士涌入屋内,阮掌门,匕夫人都手提长剑迎战,若木留在阮青菡身边照应她。
他们根本就无法伤到傀儡死士分毫,不过是白白消耗力气罢了。
打斗中,傀儡死士抬刀一抹,匕夫人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个细长的刀口,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可是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不停往外涌,她的身体一个摇晃,目光呆滞地倒在了地上。
“夫人!”
阮掌门将架在长剑上的刀往前一推,与傀儡死士们拉开距离,转身朝匕夫人的方向赶来,近于咫尺间,一把长刀捅穿了他的胸口,血溅到傀儡死士的黑色斗篷上,他倒于地上,终是没有去到匕夫人身边。
“娘,爹爹!”
阮青菡声音悲厉。
若木此刻正被傀儡死士缠住,他的白袍上也沾满了血迹。
体力逐渐消耗殆尽。
突然,从门外射入一直长箭,直冲阮青菡而去。
若木飞身抵挡,终是没有挡住前进的箭矢,箭矢穿破他的身体,带血而出。
这一次,他终于护住了阮阮!
若木的身体自空中坠落,周围的傀儡死士亦突然消散了。
阮青菡前想接住他的身体,但在接到他身体的同时,身体不支,一起跌在了地上。
若木看着她,一滴晶莹的泪落下,最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阮阮。”
也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上天眷顾,给他的最好的结局了。
若木撒手而去时,阮青菡的脑海里冒出了很多曾经的记忆,但她神思木然,连悲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用手按住他胸前的伤口,唤着他:
“大师兄!”
墨胧踏入殿内,阮青菡没有抬眸看他,他亦不想拖拖拉拉。
那把曾经插入过阮青菡身体的长刀,终是回到了它原本去过的地方。
天城山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