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带着一众奴仆冲了进来。
“掌嘴!”公主赌气似的吐出两个字。
宛淇被他们拉至靠墙处,翠翠抬手,一个利落响亮的巴掌便落到宛淇的脸上,他的脸瞬间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随即脸颊便肿胀起来。
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嘴角渐渐渗出血来。
翠翠在宫中多年,对于掌嘴这样的惩罚可以说是非常擅长了。
央平公主仍然还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眼神有些黯然,不挣扎也不求饶。
看着他的眼睛,她有些后悔了,只要他开口求饶,她便放了他,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公主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翠翠连忙让到一边,她仰视着他,问道:“你可知错?”
“奴才知错。”宛淇亦看着她,平静得像一潭湖水。
“错在何处?”
“错在.....”她等着她的回答,可是他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低下眼眸沉默了。
“错在何处?”她再次问道。
兴许是被公主逼得退无可退了,他才卑微地开口,“错在知道公主受伤,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惹得公主不高兴了。”
央平公主听完他的话,急忙移开了视线,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他的话会将自己烫伤。
真是荒唐!冲撞皇室,伤及皇家颜面他是一点儿也不提,只顾她有没有受伤。
公主的沉默,让宛淇忍不住问,“公主可消气了?”
她抬眼看他,看着他肿胀的脸,心里更不是滋味,冷着脸说:“滚!”
众人便急急忙忙地退下了,翠翠也拉着宛淇赶紧离开。
当门被关上的那一一刻,屋子陷入了沉寂,公主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握着的那被血染湿的布条,只是垂泪。
至那以后,公主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宛淇,派人给他送了药,也没有回音。
每每想起那日,她心里就堵得慌,明明他是关心自己,却被自己打成猪头,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占理。
“宛淇呢?已经几日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没好吗?”她看着手中的书,假装无意将他提起。
“回公主的话,好些了,但是怕模样冲撞了公主,便没有来公主面前当值。”翠翠双手交于身前,恭敬地说。
“恐怕他是不想见我了。”她收回视线,喃喃自语,不免有些伤怀。
“公主哪里的话,就算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若公主要见他,奴婢传他过来便是。”翠翠说。
“不必了。”
传他过来又如何,他来了,又像没有来一样。
到了晚间,她总归是按捺不住了,心里不安稳,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
便让翠翠带着她去探望宛淇。
“公主三思,奴才们住的地方,太简陋了,入不得公主的眼。”翠翠端着放着药瓶的托盘,在旁边劝道。
“带路。”
她态度坚决,也容不得翠翠继续说下去,倘若再说下去怕是会触怒天颜。
翠翠只能乖乖地带路,跟着回廊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院子,并排着几间简陋的平房,这个院子确实是她从未涉足的地方,她甚至都不知道舒宁殿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央平公主驾到!”通报的人高声喊着。
宛淇听到赶紧把手中正看着的书放下,打开柜子,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正在这时,公主已经推门进来了。
宛淇慌乱地合拢衣物,跪在地上,“公主。”
仓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往旁侧了侧身,不去看他,这人怎么没穿好衣服呢?
“你.....你赶紧把衣服穿好。”仓平公主说,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宛淇赶紧站起来,转过身,迅速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
平日里坐在床上,总是习惯将外衣除去,宛淇实在没想到公主会到这种地方来。
公主环顾四周,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陈旧褪色的柜子和一个四方桌子便什么都没有了,小小的房间,站了几个人,便让她觉得无处下脚。
“你们先出去等着。”她对身后的人说。
翠翠将药放在桌上,便带着人出去了,顺便将门掩好。
“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她看着重新跪在地上的宛淇说。
见宛淇跪着不动,她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臣有罪,不该惹公主生气。”宛淇跪在地上,低垂眼眸,不去看她。
听完他的话,她心里更难受了,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用手抬起他的脸,说:“你这是还在怪我?”
“臣不敢!”即使被抬起头,宛淇亦不敢与他对视。
公主的手慢慢移上他的脸颊,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脸颊上的红痕,冰冰凉凉的,亲昵之举让他的心不自觉地跳得快了些。
他的残缺之身,竟也会因为女子的触碰,而心跳加快,他不喜欢这样的跳动,因为它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
但他只是奴仆,没有拒绝的权力。
仓平公主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脸,不禁想起自己在皇后面前任她打骂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眼睛不自觉地又被泪水润湿,过了很久,她才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嘛,明明知道我在生气,所有人都躲着,你还要冲上来。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让我怎样嘛?......我可是公主。”说着说着,她便捂着脸哭了出来,在这深宫中,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向他人道歉?
她向宛淇道歉,更像是她希望皇后也能像她对宛淇那样向自己道歉,但是她知道自己是等不来的。
“臣不是这个意思,不该惹得公主伤心,奴才有罪。”
看见公主在自己面前哭了,宛淇不知所措,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想抱抱她,可是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卑贱之人。
任何动作都是僭越,卑微之人就不该心存妄念,害人害己。
最后他只是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公主像是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全宣泄了出来。
她一直哭,他就一直陪着她。
后来,公主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正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倒了下来。
“公主!”宛淇接住了她,内心惶恐。
她是公主,而他是罪臣之后,现在又是罪加一等了。
“......我脚麻了。”公主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央平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他怀里竟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有亲密接触,可是宦人算男子吗?在这皇城宦官都不算是人,人人得以弃之、辱之,她对宦人也是有厌恶之情的,可是她却不讨厌宛淇。
“奴才扶公主起来。”说完宛淇赶紧起身扶起央平公主,又赶紧从落漆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放在凳子上,方才让她坐下。
那时的她才十六七岁,她又知道些什么呢?
她只知道那日以后,她对宛淇便与别人不同,她将宛淇为她包扎伤口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缠绕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每每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提醒自己不要祸及他人。
宛淇说她善良,其实她知道不是的,在这皇城打骂下人是常事,深宫之中若是没有些颜色,那那些奴仆们便会站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只是不想这样对宛淇。
从此她觉得她的世界里多了一个爱她的人,多了一个可以在他面前委屈,在他面前落泪的人,在这偌大的皇城她的心有了暂时停靠的地方。
变故发生的前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树影晃动,闪电忽明忽暗,这皇城里又流传着许多死人索命的故事。
她从小听到大,她害怕!
打开门缝,却不敢探出头去,只敢小声地问一句:“宛淇,你在吗?”
“臣在的。”宛淇在门外回答道。
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坐在门内与他说话。
“若我是男子,也许我便不害怕这刮风下雨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皇后总责备她不是男子,可是与皇后相比,恐怕她才是最恨自己不是男子的人。
“男子也是怕的。”宛淇这样回答,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说这句话。
“真的吗?男子也会怕?”她凑近门缝,朝外看去,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宛淇害怕吗?”
“宛淇原先是害怕的,但现在不怕了。”宛淇说。
“为何不怕了?”
“因为宛淇要守着公主。”他的声音夹杂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
听他这样回答,她觉得心里很是高兴。
后来,她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她还喜欢挑逗宛淇,总是对他说:“央平喜欢宛淇,宛淇可喜欢央平?”
每每如此,他总是说:“奴才有罪。”总是撇过视线,不敢看她。
她又常常否定自己,“倘若我真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但宛淇会告诉她,“你是女子也很好。”
但是倘若人生有从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也许她应该想宛淇一样,将这份喜欢当成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