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从梦境里醒过来,若木就躲着阮青菡。
时常让若鱼送些东西给她,但就是不见人。
阮青菡也去找过他几次但也是不见人影,她知道他是有意避着她。
比起阮青菡,倒是绿绿能够先找到他。
“大师兄。”回廊相遇,绿绿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
到近处,绿绿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若木。
香囊用了淡绿色的缎面,上面还绣着精致的图案。
“这是?”
绿绿抿嘴含笑,“大师兄可真是一个大忙人,忙到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记了,这个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看你日渐消瘦,这香囊里放的都是助眠安神的药材。”
这缎面都是她跟着书上学着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谢谢绿绿,我都忘记了,你还帮我记着。”若木感谢着,但兴致仍是不高的样子,眼睛不时看向远处。
绿绿察觉到,“大师兄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反正礼物都已经送到你手上了,正好我也要去一趟药医阁。”
“好。”
两人道别,若木就匆匆朝阮青菡的阁楼走去,自从阮阮受伤后,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到院中走一走,他想去看看她。
风有些凉了,阮青菡照例披着披风在院中散步。
时不时的还假装若无其事,实际在四处张望,她总是在散步的时候看见若木躲藏的身影,今日他生辰,他一定会偷摸摸地找个地方躲着。
“大师兄已经这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难过。”
阮青菡装作失落的样子,但又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故意要让躲在一边的若木听到。
若木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难受,他握紧衣袖,但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阮青菡此时心中窃喜,在若木动摇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
她故意走到假山后,让若木看不到她。
“哎哟!”一声惨叫。
接着又是“扑通”的落水声。
若木一时慌乱神,急忙从隐藏处出来,朝阮青菡奔去。
阮青菡蹲在假山后,待若木走近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衣裳的下摆,抬起头看着他。
若木的注意力全在水池里,倒是被脚边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看到池中石头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走,但是又被阮阮拉住了衣裳,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大师兄,躲着我,是不想见我吗?”阮青菡站起身来。
“不是。”
怎么会不想见呢,他日日躲在阴暗处看着她,日日见,日日想。
是他没脸站在她面前。
“那大师兄为何不来见我?还要躲着我。”
“因为......”面对阮阮直视的目光,若木想躲,“因为我伤害了你。”
他的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发生过的事实。
现在他觉得出现在他面前便是错,躲在远处看她也是错,他应该离她的世界远远的才对。
“我可曾怪过你?”
“对不起,阮阮。”他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阮青菡牵起他的手,“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手拿着刀一点一点捅进别人的身体里,这种滋味不好受。我不怪你,那不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你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你没有伤害过我,一直都是梦妖在伤害我。”
若木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有些湿润。
他拉过她,把她抱在怀里。
这些时日的不安、害怕、担忧、痛苦,全在她的话里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乖......”阮青菡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模仿大人说话。
“谢谢你,阮阮。”
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但阮阮好像都能知道,知道他的犹豫,所以主动向他走来,主动表达爱意;知道他的痛苦,看穿他的躲藏,主动与他化解。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这个礼物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阮阮得意地说。
若木松开她,她牵着若木来到庭院的石桌前坐下。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有些神秘地放在桌子上。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若木,“猜猜这是什么?”
“话本?”
阮青菡摇头,送礼物讲究的是投其所好,话本明明是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修行秘籍?”
“不对,不对。”
“画像册子?”
阮青菡眼前一亮,“对,就是画像册子,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画像册子。”
她故作神秘,双手放在册子上,做着欲要打开的架势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若木说。
画像册子一页一页翻开,是阮青菡亲手画下的他们平时相处时候的样子,一起坐在阁楼的窗沿吃桃子,一起在天城殿的桃花树下荡秋千,一起栽种桃树.......,每一页都是他们共同的回忆,虽然画风粗犷,但若木很喜欢,每一页都很喜欢,每一个笔触都很喜欢,喜欢到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
“谢谢你!”
有谁会不喜欢阮阮呢?自信、开朗、勇敢,无论对谁都真心以待,每每感受到她的好,便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她。
只是远处的眼睛,看见他们有说有笑,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不甘。
若木想起她一醒过来就问起的聊苍。
若木对阮青菡如实相告:“我看见聊苍了,是他救了你。”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心里又觉得十分庆幸,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去问聊苍,聊苍却否定了自己去过她的梦里,虽然他嘴上那么说,但他身上的伤却没有办法骗人。但他既然否定,定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都是梦罢了。”阮青菡道。
若木见阮青菡高昂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担心她是回忆起了梦中的不快,便没有继续聊苍的话题了。
***
若木来到天城山,初见阮青菡,便是在那棵挑花树下,所以总是把桃花树与她联系在一起,每次看到桃花树,便会想起那个在桃花树下肆意玩耍的人。
他便在阮青菡阁楼的前院种了一棵桃花树,花枝开放时,正在她的窗前,还在阁楼背后的近云山上种了一片桃花林。
而阮青菡只以为若木爱桃花,若木的生辰是秋末,正是种桃花树幼苗的时候,所以每次他生辰,她都会去给他种一棵小树苗。
若木挖开一个坑,阮青菡把小树苗放进坑里,扶好,若木再一点一点把土填回去。
每次生辰日种树,他们都是一起来的。
一共种了二十棵。
刚开始种下的树都已经亭亭如盖了,但有的却还是刚种下的小树苗。
“累吗?”若木问。
“我什么都没干,怎么会累呢?”阮青菡笑了笑,她就放了棵树苗,说是她给大师兄种树,但实际都是大师兄自己在干。
若木没有说话,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嘴角的笑意暴露了出来,她怎么会是什么都没有做呢?明明做了很多。
阮青菡看着这些种下的树,不禁感叹,“以后我们都老了,或者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些树就是我们曾经来过这世间的证据。”
“是啊。”
每一棵桃花树都是他悄悄爱她的证据。
若木的生辰,阮掌门准备了好多菜,叫上阮青菡、若木、绿绿一起庆祝,往年生辰还有匕夫人,但是匕夫人从阮青菡坠崖受伤到后来又得知她被梦妖所伤,便觉得阮青菡这一年过得不太和顺,坚持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天,为阮青菡祈福,所以今年便没有出席。
阮掌门一个大人和这些小辈吃饭,也觉得气氛拘谨,早早离开,让孩子们自己庆祝。
阮青菡大病初愈,今天和若木在一起也消耗了很多精力,所以到了晚间也提不上什么精神,吃完饭若木就送她回去休息了。
只剩下绿绿在帮忙收拾。
“你可还真是贤惠。”一个声音有在她耳边响起。
绿绿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慌张,像是已经习惯了。
“寄人篱下要如何生活,我还是知道的。”她平静地回答,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寄人篱下要怎么生活呢?当然是乖巧懂事的生活,阮阮可以赖床,不去练功,但她不行,天微亮就得起床,起床收拾,去医馆学习,跟掌门和夫人请安,照顾阮阮的起居。阮阮可以吃完饭就什么都不管了,但她不行,每一口饭都不是白吃的,都是自己交换来的。
人们夸她勤奋,因为没有人是她的后盾,夸她懂事,是因为没有人包容她的任性。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房门,却没有马上回去。
她一个人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把灯笼放在脚边,愣愣地看着远方的一丁点星光。
若木送完阮青菡,正提着灯笼往回走,若不是看见地上的灯笼,都没发现绿绿坐在旁边。
“绿绿,你怎么还没有回去?”若木开口。
他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房间里太闷了,想透口气了再回去。”
“深秋露重,小心感染风寒,早些回去。”若木说完便从她面前走过。
“大师兄今日可过得开心?”绿绿依旧看着那点微光,喃喃道。
若木在楼梯上停下来,转过身,语气轻松:“自然是开心的。”,自阮阮被梦妖所伤以来,今日是最开心的。
绿绿收回视线,提起脚边的灯笼,站起身来,像是突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开心就好,我也该回去了。”
若木看着绿绿离开,直至绿绿背影完全消失在月色中,他才转身离开。
阁楼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绿绿推开门,在屋内点了一盏微弱的灯。
她一个人站在梳妆的案几前,久久地站立着,表情漠然,若有所思。
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香囊。
没想到早上才送出去的东西,晚上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它就像是一个垃圾躺在在路中间,除了自己还会有人再多看它一眼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打开了面前的抽屉,抽屉里面全是香囊,奇形怪状。
她将手里的香囊放了进去,双肩颤抖,看着这些失败的香囊,看着那个送出去的香囊。
她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送出去的礼物都有价值,有价值的是那个人。
“做这一个香囊,费了不少心思吧?”
她低头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指尖,没有说话,可蓄满泪珠的眼睛暴露了她。
针明明刺进了指尖,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伤口。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脸,那张无比清晰脸和她那无比丑陋的眼睛。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茶杯叮叮当当摔了一地,她胡乱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镜子。
“砰!”一只残破的茶杯砸在镜子上,镜子出现了裂痕,像一朵破碎的花。
绿绿不敢抬头看向镜子,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茶杯割破正流淌着鲜血的手。
她害怕......
一直以来放在她房间的镜子都只能勉强照出一个人影,为何今日却如此清晰?
为何她越是害怕什么,越是在意什么,它就要越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一眼,就可以把她的心理防线击溃。
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除了无能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绿绿看着自己流血的手,不禁笑了起来。
四周凌乱,满脸泪痕,让这个笑有些诡异。
她一直在笑,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她的笑声,直到耗尽力气,倒在地上。
“你说这样的人生,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不再是蛊惑,而像叹息。
“不是说来人间凑数吗?”她目光空洞,自言自语。
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很多人都说脸不重要,真正喜欢你的人根本不在意你长什么样子,多么理想化的言论啊。有谁会愿意选择一个丑陋不堪的人呢?即便她是大师兄,她也不会在自己和阮阮之间有任何的犹豫,坚定不移地选择阮阮。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苦楚。
是自己不够善良吗?被踩进泥里的人不可以不善良吗?日日遭受恶言恶语、日日被欺负的人不善良就是犯了天大的罪吗?
“我真的.....”她躺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藏在心里好久的话,“好累,好辛苦。”
她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力气,看不到光亮,一个人在痛苦里挣扎着。
她的手触到了地上的碎瓷片,轻轻地拿起来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瓷片陷入肉里,慢慢被血染红。
也许只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不会有痛苦了。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该死的却是自己?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她咬着唇,哭到不能自已。
衣袖滑落让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暴露出来,让人心惊。
“如果善良也不会被善待,那不妨换种活法。”一个声音响起。
绿绿只是听着,没有力气回答,也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