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君本以为自己听到的那几声“呜呜”声只是自己的幻觉,但当她立即扭头看向方青山,发现他目光严峻,脸庞如冰山般严肃时,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敌人的飞机又来了。
下一秒,她就听见方青山向船家大喊道:“船家,敌机来了,去前面的桥底下避避!”,这嘹亮的喊声同时惊动了河面上的三艘船,一时之间,船上的人开始慌张得左顾右盼,全都站起来往天空探头,每艘船都像搁浅的鱼一样左右扑腾起来,让船家们不得不惊慌道:“别站起来,别乱动,再动船就要翻了!”
感受到因剧烈的摇摆而导致船身不平衡,浪花不断溅湿了船板,田小君和沈爱雪连忙扶好船身,也帮着船家吆喝道:“别乱动,再动船要进水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其中一位原本离船家最近的老伯如今吓得跪在船板上,把身子硬是塞进了船篷里,用猴子般尖锐的声音叫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啊,飞机一过来看到我们肯定会扫射的,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全死在河里了?”,听见他这番话,旁边的那位老伯也害怕极了,原本就如老地般干涸的五官如今皱成一团,身子像滚熟的虾蜷缩一起,哆嗦道:“我不要死在河里,水鬼是投不了胎的,我要上岸,快送我上岸!”
听见他们这样说,其他乘客纷纷都慌了,止不住地抓着船边,一个个大呼小叫道:“我也不要死在河里,快点送我们回去吧!”,“对啊,飞机一来我们肯定死了!”······更有甚者,还有人想都不想,直接背起自己的行囊就往河里跳。面对如此复杂的危机,船家手中摇桨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一时看着天空,一时又回头看大家的反应,想着这路行不通,那路也被堵塞,着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方青山一个箭步从船尾穿过船篷,来到船家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木浆还是往前方开去,并急促说道:“别犹豫了,前面两百米处不是有一座石桥吗,我们就到桥底下躲一躲,说不定敌人看不到我们呢!”
船家被方青山的一系列娴熟动作而惊住,但却没有阻止他,有点疑惑道:“可是,有人希望我们干脆直接回码头,再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飞机来前去到石桥啊!”
方青山手上的木浆在不停地搅动并不平静的河面,操控它的主人正聚精凝神地听着飞机的响声离自己的距离有多远,心里计算着依靠河面顺溜的优势也许能将他们快点到达石桥之下。方青山并不打算回答船家的问题,因为脑海中只有一个目标:只要能躲到石桥下,一切还有机会,一定能回到家!
呜呜——
河水拍打着木浆的声音搭配上不远处传来的机翼旋转声,令田小君听得毛骨悚然,她坐在小船里看着方青山奋力摇桨的背影,原本不安的她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不知为何,这一幕令她想到了父亲以前在前线做战地医生时的情形,他们的背影如一座大山般,使田小君心里滋生出道不明说不清的暖意。又不知如何,在这危险万分的情形之下,脑海中突然蹦出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勇敢无畏的人一定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水鸟”离石桥越近时,船上的人就感觉头顶的飞机离自己越近,到小船离石桥底只剩下五十米距离时,几乎船上所有人都用手臂当木浆,使劲在河面希望给小船增加些速度。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小船和石桥底的距离,他们从没觉得自己的求生意志这么强烈过,也从未觉得近在眼前的石桥宛如一个巨大的屏障能抵挡炮弹的轰炸。
幸运的是,上天似乎也在眷顾着“水鸟”,缓缓的水流与恰到好处的秋风默契地推了它一把,终于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间,当还没感应到头顶有炮弹向他们投来前,“水鸟”成功栖息在长了不少青苔的石桥底。
与“水鸟”一样成功赶往石桥底的,还有另一艘木船,至于剩下一艘,则往码头方向驶去,但从“水鸟”的方向看来,那艘驶往码头的木船似乎仍未到达岸边,不幸的是,呜呜声越来越近了,若它没能在敌机发现他们前靠岸下船,然后四处散开来隐蔽自己,恐怕——
轰——
田小君敢这么想着,眨眼间,就看见不远处的木船像扔进油锅里的火酒瓶,迸裂的木板、自燃的船身,人们的惨叫声,再加上火星点点的河面,这一幕让石桥底下“苟且偷生”的人们吓得抖了抖身子,然后连忙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心里默默祈祷着天空中那只恐怖的“巨鹰”不要窥视到自己分毫。
即使田小君头顶有一层船篷遮挡,船篷外还有历史悠久的石桥作顶梁柱,但也还是抵挡不住头顶那阵压迫感极强的呜呜声,她双手紧紧抓着沈爱雪的手,看着她同样担惊受怕的脸,目光移向沈爱雪旁边的沈叔叔,发现他两只眼珠子不停瞟着外面,并且用大手抱着安儿的头,庆幸的是,一向懂事乖巧的安儿此时正睡得香甜,并不会用她响亮的哭声引来敌机的注意。最后,田小君又看向自己身后的方青山,在她扭头的瞬间,才发现原来方青山也看着自己,眼神交汇间,就像是蜻蜓在水面上跳了一下那般轻灵,只见对方愣了一愣,随后点点头,像是在对她说:“放心吧,我们没事的。”
看见方青山这个令人安心的眼神,田小君整个人像被暖阳笼罩一般,在那个当下,她突然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人迟早都是要死的,那和方青山一起死,似乎也不是一个太糟糕的死法。
十多分钟过去了,敌机巡视了好几圈河面,似乎都没有发现异样的动静,才死心地又卷着大翅膀飞向远处。眼看敌机果然越飞越远,高空外也没有另一架飞机飞来的迹象,大家伙像水底的游鱼,捕鱼船游走了才敢探出头来用力呼吸新鲜的空气,庆贺自己和别人都能在今天活下来。但愉悦的情绪没催化多久,他们又感知到一直在桥梁底下躲避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就是尽快到达彼岸,赶紧离开这片危险的土地。于是不少人立即催促船家道:“船家,快开船,他们走了,我们赶紧的!”
想着机不可失,两位船家立即摇起船桨,不到一会“水鸟”就像是长出了翅膀,嗖嗖地在河上飞腾起来。三十分钟过后,众人终于从彼岸的码头下船,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敌机又会回头,于是大家都不敢在曝露的旷野逗留太久,一踏入平地就立即往附近的村庄散开。方青山他们也不例外,从船家的口中得知,码头附近有一条名叫芦苇村的小村庄可以借宿一晚,于是他们打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落脚。
乡间田野到处都是被收割完的麦子,枯黄的麦梗在秋意渐浓的傍晚显得更加凄凉。方青山等人走在两边种满梧桐树的小道上,本想问问过路的行人或村民有关战争的最新情况,可他们走了几里路,都没发现一个路人,周边的环境安静得只剩下秋风啸啸的呼声和枯叶摩擦土地的沙沙声,高大的梧桐树像一个个巨大的盾牌覆盖在头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五人,面对着苍凉的氛围,也不知道该说是与世隔绝的宁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等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村头,才终于碰见了两位像是刚钓完鱼的归家村民,两位看上去只有四十岁,面相也十分友善,作为队伍中的领头人,方青山连忙上前询问附近这一带最近有没有受到敌军的侵扰。不问还好,一问吓一跳,其中一问拿着只有一条活鱼的鱼笼告诉他们,芦苇村西边的十里处有一个工厂,几日前那里发生过对抗,还有传闻说这两天敌军就会经过芦苇村通往徐州,所以这两天的村民都不敢出门,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免得遭到他们的祸害。
说到这,这位捕鱼的村民明显愁容满面,一个劲地劝方青山他们今夜早点找好可以避险的地方,不要冒险。而这时,他旁边那位拿着鱼竿的村民神态则轻松许多,还开玩笑道:“哎呀,少担心啦,他们来中国这么久了,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呢,如果他们今晚真的来我们芦苇村,我还真的想见见他们长啥样,听说他们长得特别矮,人也长得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到他这番话,大家都默契地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最后方青山陪着笑了两声,好心提醒了一句“还是不见比较好。”就带着其他人进村找能收留他们的客栈。可惜的是,他们一进村子,除了看见一扇扇紧闭的大门外,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和野狗连足迹都看不到,只有四处散落的落叶和不知道被谁撞到的簸箕孤独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