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张炎黄不知道土匪老巢的具体位置,他只能记得大概的路,据说那是个像大仓库的地方。这小战士方向感挺好,碰见路口思索片刻便能坚定地指出左右,比导航好用。
我们并没有全员出动,爹妈和赵卓宝彬彬,以及几个女孩子还是被留在了家中。余中简开了公羊,带着李铜鼓和黑哥等人;我硬拉着韩波周易坐我们的小面包,一上车我就开始炮轰他俩。
“余中简给你俩灌了什么**汤了,教得你们现在学会歧视女性?”
韩波很委屈:“我们啥时候歧视女性了?”
“你不说你们都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是有计划了,有计划为什么不跟我说?觉着我不能当个人用?看着我在那着急特好玩,耍猴呢是吧!”
周易讪笑:“也不算有计划,大致商量了一下,要不我跟你先说说,我们是想……”
“不听不听!爱干嘛干嘛!”我心里憋得那股火全发在了他俩身上,“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能耐,特有功,谁都不放眼里了,离了我家照样活得风生水起?那走啊,跟着姓余的去打天下啊,造反去啊,我齐爱风离了你们就不活了?别怪我说话难听,姓余的不犯神经病则已,哪天犯起来你们全得折进去!有没有点警惕心!有没有点自保意识!知道姓余的身上有多少病吗?躁狂,妄想,偏执,强迫症,天底下能得的精神病他快占全了,看他现在跟个好人似的!你们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
韩波一声不吭听着我胡乱咒骂,半晌嘿嘿笑了几声,道:“大风,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眼一瞪:“放屁!我吃哪门子醋!”
韩波也不接我话,直接跟周易嘿嘿哈哈笑起来:“她啊,这是有危机感了。小时候就爱当老大,我们那一帮发小谁敢不服,她是二话没有上去就干的主儿,比男孩子打架还凶,手脚又特别重,后来我们几个一合计,别跟一姑娘计较,让让她算了。”
我更生气了:“什么叫让?咱们现在停车,你跟我练一个试试。”
韩波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不敢不敢,我不还没说完呢吗?你不是假厉害,是真厉害,打哭过好几个呢!而且从小到大没怕过事,咱们遇到什么麻烦,都是你冲在前头,有老大风范!”
周易回头挤挤眼:“我看我大风妹子身手还是很不错的,比一般女孩子强多了。要不然小余也不能让你来啊。”
我勃然大怒:“你特么还是歧视!小余小余,余个屁!老子去哪儿还要经过他同意?”
韩波赶紧作势往周易脸上扇了一巴掌:“你这就是不了解情况瞎说了,大风何止身手好,脑子也好使,一点不比小余差,反正我是坚定的大风党,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这火气还没平下一点点,周易又说话了:“这话我信,脑子绝对好使,不然这次行动也不会带上前男友了。别说你妈看不上,我要是你亲哥我一天能揍他八回!那个小白脸真是干啥啥不行,搬个砖都能砸了自己脚面,杀了说不过去,不杀又碍眼,当炮灰正好,有什么不对就把他扔出去挡枪子儿!”
周易再一次发挥了他话题终结者的强大功力,他一说完车里就静下来了。我舌头绊了牙齿,半天没能接上这一茬,韩波肩膀一抽一抽地在偷笑。
于是之前的气恼都消失了,转而涌起了新的气恼。留下吴百年,就是为了让人说嘴,让我一次一次陷入难堪之中吗?那他还不如去死好了。
车子在市区绕了个圈,径直往西开了几公里,在一个路口来回兜了几转,停下的时候,我顿时吃惊了。东边是城郊汽车站,西边是化工公司,这停的位置不正是荣军医院门口吗?怎么会开到这里来了?
余瑜他们挂的SOS横幅还飘在七楼窗户外头,院里目光及处暂时没有看见丧尸的影子。众人一一下车,我忙跑去找余中简:“为什么停车?”
“到了。”
“怎么可能?这……这附近我最熟了,哪有什么大仓库?”
余中简指着荣军医院对面的一条二级干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右转走到青山技工学校,左转进华丰街,有一个汽车修理厂。”
我有点不敢相信:“小张根本不知道地标,你怎么确定就是那里?”
余中简点燃一根烟,不在意地道:“他告诉我方向就可以了。”
“你牛。”最讨厌这种不自觉的装范儿,我习惯性翻白眼,又转向张炎黄怀疑道:“小张,你没记错吧?你知道这里离我家有多远吗?足足十公里!这么说你昨儿夜里跑了十公里?”
“不止。”张炎黄四处打量着,似乎在确定自己的记忆,道:“我们刚才开过来至少有十五公里了吧。”
“那是你绕路了。”
张炎黄无辜:“我又不认识你们城市的路,瞎跑的,但是我肯定没跑错。我一下连队就学了定点记忆法,几十公里山路我都不会记错,十几公里城市路不算什么。”
我微微撇嘴表示不信:“你不是新兵吗?”
张炎黄道:“新兵更是天天训练啊,虽然我肯定不如我们班长,更不如我们连长,但是记这点路还是够了。”
我干笑:“好吧,你也牛。”
夕阳从远方的高楼顶上慢慢隐没下去,余热未消,天空满布晚霞,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泛着金光的红晕之中。我们一行人就这么等在精神病院门口,有的坐车里,有的站车外,抽烟的抽烟,望天的望天,唠嗑的唠嗑,不像是来干架,倒像是来春游的。
我知道余中简选择这个时间段出门有用意,也猜到了他不会采取强攻的方式,不外乎谈判或偷袭。所以我没有去打听他具体的计划。心想来都来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谈崩了打起来,那么我要做好的准备就是如何在处于下风的时候护好一个回去报信的人,一旦对方起了杀心,家里要及早转移才是正道。
余中简双手插兜,从电子门这头溜达到那头,观察荣军院内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拉过韩波的手腕看看表,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一个人朝着马路对面走过去,上了南北向的二级干道越走越远,背影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张炎黄想跟,被周易一把扯了回来。
“他干什么去?”我感到莫名其妙,这人毫无组织性纪律性,把一帮子人扔在这里连句交代也没有,我相信不止我一人一头雾水。
韩波很快给我解了惑,他招过两车的人聚在一起,对大家道:“小余先去探个路,我们今天以救人为主,如果可以从这里拿到一些武器当然更好,争取人人都能有枪防身。”
黑哥几个一听就精神起来:“真的?拿到枪也给我们发吗?”
韩波笑道:“拿得出来当然给发,关键就是怎么拿。之前我们商量了个大概,还是要等小余回来,把那边的地形人员情况摸清楚。如果有可能,我们就采取前后夹击的方式,分成两组行动,一组负责谈判,拖延时间;另一组就负责偷袭。他们不是什么正规军警,顶多就是从前混社会的一帮人,警惕性不会很高,我们尽量单个击破,不搞正面火拼,这样方便缴枪。”
急得冒火的张炎黄叫起来:“缴枪是次要的,救人是主要的!”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我那点担心显得非常多余,没给自己做多久的心理建设,我就把担心抛一边,积极动起脑子来。
“谈判我去!我想了个主意。”
一把扯过张炎黄,我把我的盘算说了出来,越说心里越放得开,越说笑得越奸诈,带得一帮人都跟着我奸笑起来,张炎黄连连点头。
韩波拍我脑袋:“有勇有谋,大将之风。”
我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谋,站上了对立面干架就免不了,到时候不能指望别人保护,你们都机灵点儿,保命要紧。”
众人纷纷点头,连吴百年这个弱鸡都做出一副坚毅表情,我看他就烦,赶紧别过眼去。
不多时余中简回来了,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修理厂有前后门且守卫松散,厂里只有十个人,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出去了,符合各个击破的条件。
坏消息就真的很坏,余中简说他在厂房中看见一个血人,也有可能是具尸体,被扔在墙角,没有声息。根据脚上的军靴推断,是那位连长的面儿很大。
张炎黄当场就哭了起来,不管不顾又要冲,被周易拦下了。
我再把我的想法说了一遍,得到余中简的认同,于是抓紧时间分配起人员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霞光尽敛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橘色,像块沤出霉的桔子皮。
事不宜迟,我领着张炎黄和李强,一路小跑着冲那修理厂正门而去。路上我就开始酝酿情绪,并不时给他俩打气,张炎黄小牛犊子般的愤怒,李强则有些紧张。
别在巷子口,看对面大门近在眼前了,红漆大门关着,门口石头墩子上坐一年轻哥们儿正在抽烟,身边靠着一杆枪。我回头跟他俩嘱咐:“跟着哭就完了,别乱说话听到没?”
两人点头,我片刻不耽误地就冲出去了,边冲边叫:“表哥!表哥你在哪儿表哥!”
守门的手一哆嗦,烟掉了,慌脚鸡似地抓起枪:“谁?什么人!”
我声音并不敢放大,毕竟幸存者的矛盾就不需要丧尸来参与协调了,只憋着嗓子做哭腔:“你们又是谁?为什么抓我表哥,把我表哥放出来!”
那人似乎一头雾水,先没作声,而是把我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目光在张炎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多了些了然的味道。
我坦坦荡荡让他看,三个人,手无寸铁,还有个女的,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那人的枪口微微垂了些,开口带着冷笑:“你谁啊?怎么跑这儿找哥来了?”
我天真蛮横的演技简直浑然天成,边抽搭边说:“少给我装蒜,我表哥是军人,就是你们抓他的,快把他放了!”
那人笑得更邪乎了:“我可不知道你表哥是谁,要不然你进来看看,我们这儿哥不少哪。”
“好。”我作势要走,手指在身后一摆,张炎黄立刻上前拉住我:“不能进去,他们都是土匪,敢抢劫杀人的,连长就被他们绑了。”
那守卫枪口点点张炎黄,痞里痞气地道:“逼崽子别乱说话啊,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暗叹,瞧瞧这帮人都狂成什么样儿了,末日来临,道德沦丧,不揍不行啊!
吸吸鼻子,我甩脱张炎黄的手,对那人道:“我表哥是高晨,这是我表哥带的兵,他说人就在你们这儿,我表哥到槐城来就是找我的,你们扣着他不放算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知道你表哥是谁!”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
守卫再扫了一眼我三人:“你家哪儿的?现在到处都是丧尸你还敢瞎跑,家里人多啊?”
我瘪瘪嘴揉揉眼,被自己恶心哭了:“就剩我和我弟弟俩人了,还指望表哥带我们走呢……”
李强也跟着吸溜鼻子,他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个学生模样。
守卫放松了神情:“你叫什么名字?”
“张珊。”
“哦,那行,我去问一声,要是找不着,你们就进来认认人吧。”
守卫从小门进去了,我注意到院墙里的厂房顶上还有人影在走来走去,居高临下,这里的情景必然尽收眼底,他们定会认出张炎黄,所以现在我们想走也是走不掉的。
压低了声音,我对他俩说:“进去见了连长,听我暗号动手,尽量近身搏斗,别给他们开保险的机会。”
张炎黄自然同意,李强却有些发抖:“大风姐,我,我打架不行啊。”
“没几个人,我们还有后援呢,逮到最近的一个,抱着腰往地上按,掐脖子抠眼珠子顶裆,王八拳照脑袋瓜子上招呼就是,这么简单都不会?”
“哦……”
我瞪他一眼:“这不是打架是拼命,末世了,你小子该有点觉悟了吧,没人能一直护着你。”
李强没再说话,单薄的身躯挺了挺,把颤抖压制住了。
两分钟的功夫,守卫从小门处露个头,笑嘻嘻地道:“哎那个妹妹,你进来吧,你表哥在里头等着你呢。”
我拉了李强就走,张炎黄落后一步叫起来:“啊齐……张小姐你小心啊,这里都是坏人!”
守卫唰地举起枪对准他:“废特么什么话,你也给我进来!”
“我不进!”
“不进打死你!”
敌人不加掩饰地露出凶恶面目,张炎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就跟在了我后头。
我横鼻子竖眼地看守卫:“你为什么这么凶?你们是不是打我表哥了?”
“没有没有,你进来看看嘛,我们这里多好啊,有吃有喝的,你表哥开心着呢。”
禁锢,搜身,枪击,张炎黄这个证人就在身边,守卫明明知道却还能说出哄骗的话,所以我看起来像智商很低的样子吗?当然不是,只能说这帮人对自己的武力值太有自信了。
进了修理厂宽阔的院子,我作焦急状左顾右盼,迅速将院内情况收于眼内。一辆大卡两辆轿车停在院北,两个男人凑在一块儿抽烟兼对我们指指点点,厂房顶上的那位拎着枪走来走去,靠西边的墙根下摆了一架木梯。
上了锈的大铁门被守卫拉开,发出哐滋哐滋的声音,厂房里光线昏暗,几盏晕黄小灯半死不活的亮着,一股浓烈的烟油味扑面而来。
我面露惊慌,探头探脑,不再往里走。
守卫笑嘻嘻:“进去啊,你表哥就在里头呢。”
我挪着小碎步,一边给张炎黄使眼色一边颤抖着声音喊:表哥……表哥!高晨,你在吗?”
张炎黄越过我毫不犹豫进了厂房,里头立刻响起一串恶劣的嘻笑。
“这傻狗还敢回头,真是嫌命长,哈哈。”
“当兵的脑子都特么水泥浇的,上赶着给哥们儿送女人,不收不好意思哈!”
阴暗处慢慢晃出几个男人,鉴于立场,在我眼里是统一的獐头鼠目,一看就是反派喽啰的长相。
“妹子,来啦?”喽啰之一跟我打招呼,目光中的猥琐几乎快溢出来了。
默默一数,正好六个,为了看“送人头”的傻兵和妹子,竟然都出来了。
我和李强依偎在一起,控制着身体的抖动和表情上的恐惧,结结巴巴道:“我……我找我表哥。”
那人龇开大牙就笑:“表哥有啊,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就是表哥管够,咱们几个表哥都陪你玩儿好不好哇?”
我撅嘴,跺脚,瞪眼睛:“你,你,你不要脸!”
几人邪恶地大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
张炎黄没有说话,四处踅摸着,不多时目光适应了厂房的昏暗,很快顿在了一处。
“连长!”他悲愤大吼一声,想朝西北方向奔去。
“哎你小子,懂不懂规矩!”
“跑啊,你特么不是能跑吗?跑啊!”
那几人举着枪拦住他,虚拢着围成一圈,将他围在中间推来推去,不时举起枪托给他一下,戏弄大于殴打。看着他目眦欲裂,笑得愈发开心。
我悄悄回头,见守卫离开,院中那俩男的堵上门口,断了我们仨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