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包围的楼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人声发出,它们机械撞了很久的门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虽然没有离开,但频率明显低了许多。
石棉瓦碎裂的声音这时尤其清晰,一下子就把丧尸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纷纷死板地抹过头。
我半晌没看见那黑影,心头憋得要疯。很想问一问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因为余中简再三警告我们,他离开之后不要说话,最好连气都别喘。
十几秒的时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我听见一声枪响的时候,立刻抬头去看,棚搭市场顶上站着的那个黑影,除余中简外不作二想!他没有掉进丧尸堆,他真的跃出了近三米的距离,而且是由低到高难度颇大的跳跃,硬是爬上了市场顶端。
我看看韩波,他眼里也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而我从余中简在墙头飞奔时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人是从小练了童子功吗?
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夹杂着熟练又响亮的唿哨。那唿哨打得长久且有起伏,像一颗飞入空中并持续飞行的信号弹,让我家门前包括墙外的丧尸们都停顿了几秒,然后不由自主朝着那方向扭动了过去。
市场有八十米左右的长度,往西是废墟,往东也是,再没有一个墙头可以给他落脚,如果余中简停在顶棚的时间过长,丧尸很快会将市场塞满包围,他想下也下不来了。
我慢慢附向韩波的耳朵,气声道:“等门口的丧尸离开,我们过去继续给小余打掩护。”
韩波摇摇头,没说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余中简不允许,他只说让我们等着就好。
黑影果然向东边移动了,唿哨还在连绵不绝,丧尸像一堆乌压压的虫子,大批量地涌向棚搭市场,但我家门前还有一些顽固分子。
又一声枪响之后,黑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接着再一声的枪响,已是离得有些远了。
在忽远忽近,神出鬼没的枪声里,丧尸大军渐渐从瓦砾堆上循声而去,它们走得慢,数量又太多,一拨接一拨的走到天边泛了鱼肚白还没走完。而这时的枪声已经从摔炮的声音大小远离到几乎像敲了下碗边的动静了。
废墟上三五成堆的还留散着一些,巷子里稀稀拉拉剩了十几只。七点十三分,天空大亮,丧尸围楼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可我们不敢动,不敢交谈,也不敢大口呼吸,僵硬地趴着,努力用耳朵去捕捉那已经消失很久的枪声。我们都面带忧色,却做不了什么。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韩波率先忍不住了,他拍拍周易和我,指了指枪,又指了指巷子里的丧尸。我俩会意,背起枪,略微活动活动了四肢,把楼顶留给赵卓宝,硬拽着已经快睡着的李铜鼓蹑手蹑脚下了楼。
楼里的人都很听话,门关得紧紧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我们到院子里又各自拿了砍刀,尖头铁棍和改锥站到门前,韩波对着我们做了个拉链嘴的动作,轻轻拿掉了抵门的钢筋。
人说受力是随着压力的增加而增加的这话一点没错,遭遇过数十只丧尸,百只丧尸,千只丧尸之后,巷子里这十几只我们就不太放在眼里了。
忍着扑鼻的恶臭,把堵路的都给悄么声儿地解决了。我把李铜鼓推了回去,让他关好门看好家等着我们回来,之后便和韩波周易猫着腰一路小跑着到了停在巷口的面包车旁边。
市场里也有残留的丧尸,没头苍蝇似地转悠着。周易开门发动的功夫,我和韩波就近干掉了几只,随即跳上车掉了个头,朝东边飞驰而去。
余中简战功卓著,上千只的丧尸单凭一人之力竟也被他引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开过拆迁区,开上人民路,随处可见跟丢了组织的丧尸站在路边茫然四顾,有单身的,也有成双成对的,见了我们的车还嗷嗷地想扑上来,烂脸断肢的模样还是那么恶心,可已不足为患。
“他这是往哪儿去了?”开出一公里左右,韩波焦急地左右观望,丧尸大军不见了踪影,余中简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没回答,眼睛却快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片是老城区,人民路的左边有几家事业单位,一些临街店铺,还有一所中学;右边有个开放式公园,后面是庞大的居民小区。看起来静悄悄的,不像聚集了很多丧尸的样子。而再往东两公里处,有个小立交,上中下都有车道,开上立交的话,那道路可就四通八达哪儿都能去了。
“我不信他能跑那么远。”我按下车窗往绿树成荫的公园里张望,路边隔几米就出现的掉队丧尸说明我们找寻的方向没有错,“这群丧尸不是小数目,一般地方藏不下,我们开去立交桥看看,如果还没有,那……他真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了。”
“也许他找了一辆车。”周易接道,“小余又不傻,不可能凭着两条腿跑几公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辆车慢慢开着,从车里往外开枪,又能继续引丧尸,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把丧尸引到合适的地方,他就可以开车逃掉。”
我一听也觉有理,给我两小时我也许能走个十来公里,但丧尸速度又不快,一步一步朝前挪着,能挪出三公里已经顶天了吧。而三公里所在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一拍大腿,“我知道尸群现在在哪儿了!”
“在哪?”
“地下车道。”
人民路是一级干道,十年前老城区没有拆迁的时候车流非常密集,故此建了个立交桥。两条车道上桥,中间路面分了岔,而地下还开出了一条长达一公里的车道,出口仍在人民路上。想要引走大批量智商近乎于零的丧尸,迂回路线显然不是好选择,直来直去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很快这个猜测得到证实,越靠近立交桥,掉队丧尸越多。在离地下车道还有五十米的时候,可以看见四车道的路面上和桥墩旁,密密地站了百十只有余,那昏暗的入口里面,必定还有更多。
我阻止周易再往前开:“不行,得赶快掉头,不能再往前开了。”
韩波道:“不能不管小余,要不过去看看?”
“必须掉头,”我不容他多说,提高了声调:“上桥的路都被堵了你看不到吗?我们过不去的,万一地道里的丧尸被车声吸引追了出来,小余的辛苦就白费了。”
周易听话地掉了头,还是有一些丧尸慢腾腾追在我们车屁股后头。
韩波回头看:“这一路没看见几辆能用的车子,小余怎么逃脱呢?不会也在地道里头吧?”
“他没那么傻,”我第一次公开表示了对余中简的信心,“记不记得他怎么跟周易说的?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没点能耐敢吹这牛吗?反正我是没那个本事又飞檐又走壁的,你想想我这样的都能带着一百多只丧尸乱跑,他领一千只估计也就是一玩儿。放心吧,一会儿我们绕路过去把周边都搜寻一下,找不到的话就说明他已经回家了!”
周易立马附和:“就是!我现在是真服了小余了,那素质一般二般人比不上。”
韩波闻言想了想,也点头赞同,又蓦地露了个笑脸:“大风你上次那个沙利瓦可把我肚子都笑疼了,差点没憋住暴露位置。跟你认识二十多年,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去KTV从来不唱歌了,太难听!”
“想好听去歌剧院听去,我就那水平!”我板起脸:“别扯偏了,说点正事儿,你们认为放枪引丧尸的人会是谁?”
周易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怒道:“还能是谁?除了那帮鳖孙子没别人了,我们没去惹他们,他们倒先下手了,找灭呢!”
“理由呢?”我问,“武器他们拿的是大头,粮库我们没有涉足,弄点物资还都是在市区各处辛苦搜集而来,有惹到他们的地方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波看来是同意周易的想法的:“也许前两天我们在市区到处跑被他们的人发现了,暗地里探了探咱们的情况,怕咱们壮大起来损害他们的利益,就先下手为强了。”
我总觉得想不通:“这不科学啊,大家都是被领导了一辈子的普通人,都是从文明社会里走出来的,一般人的想法应该和我爸一样,努力生存,等待救援不是吗?如果说之前他们杀过几个幸存者,可以理解为在抢物资时面对面起了冲突,那么想要消灭没有冲突甚至没碰过面的活人,这还是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吗?这是笃定末日会持续下去,笃定槐城被放弃,未雨绸缪的打算自立为王啊!”
韩波一副“你才知道啊”的表情:“难道不是这样吗?乱世称王的例子可是古来有之了。”
“那也不对,想称王的都是收买人心,收买不了再杀不迟,不然他当个光杆司令有什么意思?历史上有几个反王是跟群众米不吃面不见啥过节没有就直接杀人的?这个逻辑说不通,除非……”
韩波问:“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个精神病。”
我们开着车从南北向的中荣路绕了一个大圈到了人民东路,没有找见余中简,又掉头向西漫无目的地行驶。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几乎把老城区转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无奈只得回家。
令人意外的是,我们走时市场里尚存的十几只丧尸此时已全死光了,黑血四溅,尸浆成片,散发着扑鼻的恶臭。巷子口已被石块牢牢堵住,垒出一人多高,呈粗糙的斜阶状;左手边与废墟相连的残墙空隙也用砖头堆了起来,虽然没有之前我爸他们堆得那么整齐,但巷子总归还是成了一条完整的巷子。
我爬上石堆,一眼看见黑哥、罗胖子和李强三个人蹲在巷子墙头上,一人手里拿了一根钢筋,正朝着外头抓墙不止的丧尸脑壳上用力戳去。墙头下的瓦砾上已经趴伏了许多丧尸尸体。
吴百年和我爸在下面虚扶着三人的脚保持平衡,而刘美丽居然带着秦云、陈若楠在做垒墙的工作,个个踮着脚尖还在朝石堆顶部放砖头,小脸儿忙活得红扑扑的。
我说进了拆迁区这一片怎么不见丧尸晃悠了,明明早晨走时还有好多游荡在空墟地里的。本来想着让他们关紧大门,待我们回来之后再集中收拾,没想到家里人已然动起手来。
我招呼韩波周易:“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们快来瞧瞧。”
韩波一爬上来乐了:“这哥几个挺有劲的,没看出哪儿怂啊?”
我摇头叹笑:“这就是有了底气的结果,别看咱家房子不咋豪华,多让人有归属感啊。”
周易锁好车也翻上来,抱怨道:“怎么把路也给堵了,以后进出都要翻来翻去的多麻烦!”
韩波道:“他们这是吓的,等把围墙修好,在巷子口装个门吧。”
我下了石堆,喊了刘美丽:“美丽,余总回来没有?”
刘美丽见了是我们仨,眼睛一亮,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松快了不少:“你们总算回来了,叔叔阿姨都等急了,差点想出去找你们呢,余总早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嗯?带了一个人?”
我看了看韩波,他倒是一下子高兴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道:“叫小余一声余总真不算抬举,太有能耐了!”
听闻余中简回来了,我自然也是很高兴的。可在高兴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一直没来得及表现出来的惊讶。
由于一直认为余瑜这种人脑力异于常人,所以余中简几次行之有效的战术并没能让我多么稀奇。多重人格本身就是将性格进行分裂,每个副人格都是主人格某方面性格的体现。余中简呈现出来的冷静,勇敢,清醒和周全在我看来都是这个副人格独有的性格特征,摒弃了余瑜感性的,软弱的,女性化的一面。至于自大阴险凶残什么的,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也希望永远不要看出来。
他不是完整的,却是目前为止我最想留住的副人格。
可是经过凌晨一战,之前少许的疑惑已经变得巨大。枪玩得溜只是其一,跳下一层楼,在狭窄的墙头上飞奔,以及跃上近三米的顶棚都是什么鬼?余瑜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常年被关,我偶尔见到他的形象都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的,这样矫健的身手难道是在梦中练就的?再说了,如果余瑜有他这样的身手,何至于被我踩住胸口连翻个身都困难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余瑜习过武,但其生病后热衷于用脑电波征服他人,对四肢发达者嗤之以鼻,不愿承认自己曾经习武的事实,故意将技能封印。而余中简作为他男性力量特征的分裂品,醒时自动解除封印。
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真是玄幻,感觉可以拍片了。
想想余丹丹嘚瑟了两天就嗝屁了,余中简竟然坚持了这么久,我怀疑他不仅面瘫心也瘫,应该没有什么能吓到他缩起来吧?一个沉稳又有本事的副人格,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余瑜到底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装糊涂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是个两难的选择。
今天的惊吓真是一波接着一波。一进家门我就被吓了一大跳,院角里五花大绑地跪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个军人。
很年轻的小伙子,目测也就跟陈若楠差不多大,稚气未脱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高高肿了起来,显然是被揍了。他身穿褐色迷彩服,头戴迷彩帽,脚蹬作战靴,有领章有臂章,腰上扎着制式武装带。身旁地上扔了一支枪,与八一杠朴实的外表相比,明显犀利得多。即使我对军备没什么研究,也一眼就能看出他与民兵的区别。
他被堵了嘴,手脚从后缚住,栓在了一个大油桶上。绳子绷得紧紧的,迫使他不得不采取跪姿。可是他显然很不情愿,不住地挣扎低吼,用那只还能正常睁开的眼睛怒视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怎么会有个当兵的?”我呆了一刻,抬头去看,果然余中简和李铜鼓正站在楼顶抽烟呢。
我妈忙跑了过来,焦急道:“哎你爸刚才也说了,丹丹不听,说是假冒的。你看这个孩子就是个当兵的吧?不能这样捆着人家啊。”
“假冒的?”我摸不着头脑了,“余中简,这是怎么回事?”
余中简弹了烟头,淡道:“他就是那个引丧尸过来的人。”
听到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卧槽,揍死他”,而是“真的假的,搞错了吧”。
我没动弹,韩波也有点傻了,余中简的话似乎推翻了他和周易之前对“那帮人”的猜测,可是看这小兵单薄稚嫩的模样,能单枪匹马引来千多只丧尸,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我再抬头看余中简,觉得不能伤人的心,便道:“我相信你,不过能问他几句话吗?”
余中简垂着眼皮插着裤兜,懒洋洋道:“交给你们了。”说罢就从楼顶消失了。
“辛苦了辛苦了,谢谢你啊小余!给你加菜!”我已经看不见他,还是狗腿说了几句好听话。
直觉的,我知道余中简不会生气,他是高手,必然有与高手相配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