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六年的小学时光匆匆而过。
“小美,你好厉害,结业考试你是第一名诶!第二名比你低两分呢。”下课后,从白匆匆冲进小美的教室,对小美说道。
“考得比较简单而已。”小美收拾着桌面,拉上书包拉链,“走吧。”
“上次我们卖掉的塑料瓶一共是两块一毛,”从白在小美身边并肩走出教室,“要买什么吗?”
小美看着身边个子窜出一节的从白,从白跑得有点急,脸蛋红彤彤的,“想吃雪糕。”
小卖店的冰箱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冰箱上有厚厚的冰霜。从白挑了一个牛奶的雪糕,小美拿了一个草莓味的,剩了一毛钱,从白交给小美保管。
吃着雪糕回孤儿院的路六年来走过三千余遍,雪糕吃了上百次。
路边的榕树越长越高,鸟鸣声叽叽喳喳,从白跟小美讲着自己幻想中的初中生活,小美点着头,时不时补充自己的想法,一如往常一样。
但与平时不一样的是,这次孤儿院的大门口停了许多一看就很高档的黑漆漆的车,从白心中有一种不太妙的直觉,震得他心慌。
刚进孤儿院,姐姐就过来说要带小美去见几个人,从白下意识抓住了小美的手。
小美笑了笑,把自己没吃完的雪糕递给他,“帮我拿着,我一会就回来。”
但是小美这一去就没回来。
夏天的雪糕化得太快了,很凉,从白想。
“姐姐,小美人呢,他去哪里了。”从白这样问姐姐,雪糕水顺着手腕流到地上,孤零零的雪糕棍待在手里。
“小美已经被领养了,不会回来了。”姐姐不忍看从白期待的眼睛,狠下心来,这样回答道。
“领养?”从白自然是明白领养的意思,孤儿院有不少小朋友都被领养了,但是从白从没想过小美被领养。小美,不应该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吗?“可是,可是他说过他很快就回来。”
“小白,我明白你很不舍小美这个朋友,但是小白是一个坚强的小朋友,小白可以面对跟朋友的分开,对不对?”姐姐拍着从白的肩膀,循循善诱地安慰着。
从白一向听话乖巧,不让姐姐操心,什么道理都不用说第二遍。但是,这次,从白红着眼睛,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又酸又硬,一直都无法点头,他长着嘴,半响才出声,“可是小美从不骗人。”
小美从来不骗人,所以小美说他一会就回来,那就是一会就回来。
就在从白找姐姐问问题的时候,孤儿院门口的车已经开走了,四处找不见踪影。
从白坐在门口等小美回来。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从白想,妈妈把他带到这里来,也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六年从白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如果自己再听话一点,再乖一点,妈妈就不会抛下自己了呢?
妈妈是这样,小美也是这样。
他第一次被抛弃实在铁门外,第二次是在铁门内,他不喜欢这个铁门,这个铁门总把他最喜欢的人弄得消失掉。
从白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小孩,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导致自己被抛弃第二次。
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太笨了呢,小美的作业总是字迹工整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自己的字就没有那么好看,有些东西要多讲一遍才能学会。
会不会因为自己太笨了,所以小美也不要自己了呢?
从白狠狠摇了摇头,他才不要在这里胡乱猜测。
大人会骗人,但小美不会骗人。
小美说一会就回来,那就是一会就回来,他就在这里等到小美回来。
太阳东升西落,树叶夏盛秋稀。
这一等,就是十年。
从白上的初中在小学旁边,一下课,他就跑回来,搬个小板凳在孤儿院的铁门前做作业。每次写完作业抬头看,他都期待着小美突然出现在孤儿院门口,像往常一样跟他说,他想吃雪糕。
从白的高中距离比较远,要做一个小时公交车,孤儿院的姐姐告诉他,她保证只要小美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告诉从白。从白经常幻想着,每次高中晚自习下课,能看到路灯下站着的小美,他大概会说,“等你很久了,笨蛋。”
从白的大学跟孤儿院只是在一个省而已,每次都要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回来,但是从白每周都要回来两三次,带着自己勤工俭学攒的钱给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买东西。他猜有一天,那个成年的小美回来会看到他,然后抱怨地捏捏他的脸颊,责问他怎么不在原地等他,害他好找。
从白找不到当初是谁带走了小美,除了那些黑漆漆的车是迈巴赫,他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只好等。
但直到大学毕业,从白没有等到小美回来,等来了丧尸爆发。
将孤儿院所有的人带上避难大巴后,从白默默下了车,站在孤儿院的门口。
孤儿院显然不是一个良好的避难据点,但从白想,如果小美的人生不需要自己的打扰,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很好。
从白又不是智障,五岁的从白或许不明白,十二岁的从白或许只能猜测,但二十二岁的从白他能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呢,他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不过是童言无忌,小孩子的随口一说怎么有兑现的价值。
可他偏偏不肯承认自己被抛弃了第二次。
他又不笨,他不用任何人跟他讲道理,他知道。
就像他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双性人呢,厨房里的成箱成箱的碱性水,没喝完的转胎药,刺鼻的中药味。他从睁眼开始,看见的就是哭泣的母亲、易怒的父亲,他毁了一个本来祥和的家庭。
他是双性人也好,是女孩也罢,只要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符合父亲想象的男孩,他的责骂不会少一点。他妈妈尖叫着推开他,承担着更多的殴打。
他只是恰好出生在千千万万想要儿子的家庭中的一个,从白从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他只觉得很对不起母亲,他要是男孩就好了。
从来没有人会跟从白搭话,因为他看起来又脏又笨,从来没有人为从白出头,因为他没什么好朋友。从白觉得很对不起周围的小朋友,要是自己有趣讨人喜欢就好了。
但是小美跟他搭话,小美为他出头,小美就突然出现在从白平淡自责的生活中,带他偷吃的,带他翘课,带他去河里抓小鱼。
很多人说小美嘴毒又手狠,但是从白从来不觉得那从来不是小美的错,小美又不是故意的,小美那么完美的人也有自己不能理解的部分。
从白记得有一次,自己太喜欢小美了,就搂着小美的腰,在小美的身上乱拱,小美揉着他的脑袋问他,“你是小狗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你喜欢小狗吗,你喜欢小狗我就是小狗!”
可是,小狗是不能离开主人的,他会分离焦虑的死掉的。
从白看着被丧尸抓歪的铁门,拆了一段铁管拿在手里,如果这个孤儿院会在丧尸潮中被沦陷,自己会失去这唯一慰藉的地方,那他不如,就在此刻,就在这里死了。
多杀一个丧尸也算是在他平平无奇的人生中多一点意义。
铁门最终还是被丧尸撞破,失去神志的丧尸歪歪扭扭地扑向从白。十年的拔条生长,他一直期待着再次见到小美的时候被他夸赞,因此他有好好吃饭,有好好运动,他在小美不在的时候也有很听话。
挥起铁管,丧尸的脑袋被撞瘪,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
他也变得聪明了不少,学会了拒绝别人,没人欺负他,学习也很努力,还考上了一本大学,老师也对他称赞有加。
砰,随着铁棒的挥出,又是一个丧尸失去行动能力,铁管歪了,从白只能随手拆下摇摇欲坠的铁门抵挡丧尸的攻击。
体力在逐渐流失,但是丧尸被吸引过来一波又一波。
我会死在这里,但比我想象要好一点,从白想到,手臂有点酸疼,但是果然还是想再见一面他,再见一面也好,当面谢谢他。谢谢小美,不然自己还一直不知道原来被人在乎,被人关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手上一个失力,铁门从手里脱下。
面前的丧尸距离咬到从白不过一拳的距离,从白能看见面前丧尸灰白色的瞳孔,张大的嘴里深绿色的腥臭的粘液。
嗖。
一支羽箭破空,扎透丧尸的脑袋,从白甚至能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余力将整只丧尸带离,狠狠撞过从白的身体,砰地一声钉在从白身后的墙上。
从白坐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丧尸尸体堆在孤儿院的院子里,透过成堆的丧尸山。他看到,卡车上,缓缓收弓的滇南星,黑色的衬衣在手臂上折了三叠,漏出绷紧肌肉的小臂,滇南星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在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青年人英俊锋利的脸庞和年少时精致美丽的容貌渐渐重合。
都说他是封耳蔽目的愚人,可他这不是等到了,近乎怜悯的一次奇迹。
小狗终于等到你了。
小狗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