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里外。
小王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粥从后厨房出来,递了一碗给今日轮值的阿平。
“调查队还没给发讯息吗?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是啊,”阿平看了看窗外的大雨,“我再查一遍线路,别是我们这边出问题 ,那可要完了。”
“呸呸,别乱说话。”
“诶那个,你有没有看见老孟?他说他肚子痛去厕所,这都半小时了......”
“没,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再等会儿看看吧。”他扫了一眼阿平身旁那个空座椅,没放在心上。
屋外,一人穿着宽大的黑色塑料雨披低头走着,瘦矮的躯体摇摇晃晃,像下一秒便要被雨水冲倒。
老孟单手提着个防水布包,枯槁的手骨节凸着。他缓缓蹲下身,取出包里的东西埋到泥泞的土里,又缓缓站起。
他接着走到下一个地方,蹲下,站起,机械地重复着。
最后,老孟把空了一半的布包锁在怀里,用颤抖的手拉下雨帽,水痕就在皱纹遍布的脸上蜿蜒划过。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又紧紧抿上了。
“滴滴”声响了三秒。
乍亮的天光中,映出铭牌上反光的字样——
“O-C49基站 孟常远”
“滴——”
*
幽深的洞穴里突然传出一声鸣音,众人立马停下脚步去找声音来源。
“谁的设备响了!”陆霖拧着眉用气声吼道。
“抱歉,我的。”
江月辞从背包深处翻出一个林墨没见过的机器,那东西很小,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报警装置,可江月辞的脸色一下变得很沉。
“是信号......”
信号?不是昨天下洞之后就断了吗?
陆霖也是十分不解,但看着江月辞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也就放弃了追问。
“继续往前吧,出去再说。”
江月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包拉好,甩上肩,沉默着继续往前。
可几人没再跨出几步,就几乎同时感到了脚下隐隐震动。这震动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遥远却裹着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
“小心!”
跟在江月辞身后的林墨一下就被按倒在地,就在她被护住的下一刻,岩石块在“轰”的巨响中接连碎裂砸下,带着棱角的碎块直直往下如雨点般坠落。
这瞬间,震动自林墨周围涌来。她被那位给她递过饼干的军官死死护在身下,一下失去大半视野,只穿过那人手臂下的缝隙看见了蕈蚊如流萤般四散而去。
失去视觉后别的感官似乎愈发敏锐,林墨听见耳边沉重的呼吸比坍塌崩裂声更近,这个发现盖过了她本该在此时出现的恐慌情绪。
震动的轰鸣停在几十秒后,乍然安静下来的洞穴被衬得格外沉寂。
“江......组长?”
林墨轻轻出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后试图扶起江月辞,却在触碰到对方时明显感觉到她呼吸声一滞。
还没等她开口关心,林墨察觉到身上陡然一轻。江月辞撑着一旁的石块自顾自站起来,林墨只看到她的手抬到半空又生生放下。
“咳咳......你怎么样?是受伤了吗?”
林墨赶紧起身想去看江月辞的情况,却被那人刻意避着藏进了阴影里。
“没事。”
“你......”
“蒋晨熙,转身,看见光标了吗?”
林墨听见这个化名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回头望去,在一片灰烬和漆黑尽头隐约能见红绿光交织出的通道形状。正在此时,她隐约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吼叫。
“是沙蜥,那家伙被刚才的震动吵醒了。”
江月辞抢在林墨问出口前做了回答,林墨在同一时间听见了上膛的响声。
“陆霖!”
光影分割出明暗交界,被石块阴影笼罩的江月辞几乎是嘶吼出声。
“蒋晨曦!你现在跟着他走,现在去垒道!”
林墨眼看着近处一摊堆叠的碎落石块松动了两下,爬出一个踉跄的人影。陆霖身上覆满了尘土,还挂着个昏迷不醒的李清欢。她在江月辞急促的语句中捕捉到了那言外之意——
“那你呢?你不走吗?”
“我去拿记录仪。”
“这任务比命还重要吗!”
不自觉喊出这一声后,林墨才迟觉这话实在不合时宜。而江月辞还是那副淡漠的脸色,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
“来不及了。”
“什么......?”
“陆霖,带她走。”
见旁边陆少校伸手要来拉她,林墨心思急转,念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总不能在此刻放手。
“我和你一起去!我家里穷,出来一趟就是为了奖金和贡献点,都走到这里了,我不能......”
狂躁的吼声再次传来,林墨听得分明,那巨型沙蜥向他们的方向逼近了许多。林墨知道他们没多少时间僵持了,是去是留,是生是死,这次任务的结局都会在现在的数十秒内定下结局。
产生这个认知的也当然不止林墨。
“现在走!可以的话找一下陈欣,来不及的话就顾好自己。”
这话像是对陆霖说,林墨冥冥中却觉得江月辞的眼神向着自己。随即有一阵气流被带起,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抬起,放上了一个锡纸包装的小东西。
穿过雾色般厚重的黑色,她似乎能看到那人一如既往淡漠的眉目,眼角上挑,然后是抿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带着薄茧的手指,以及转身时不带犹豫的背影。
她就这样径自离去,像是当年的一切。她的父母,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她的记忆,她的一切......只要有强大的手想把你拉远,你就只能在转瞬间失去所有。
三年了,她终于靠自己抓住了一点东西,那个记忆里模糊的人影也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今天之后,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去见到那个人,亲口问出那些埋藏至今的问题吗?
就这样的结局,甘心吗?
红色的警示光猛然扫过林墨眼前,泛着金属光泽的铜墙铁壁在陆霖的权限下向他们张开求生之门。她第一次看见了垒道的布设,那是触手可及的精密的机械、四通的管道以及载人的车运通道。
陆霖把李清欢从背上放下,调整好梭车座位。
警报声鸣叫成片。
报备信息发送成功的字样显示在监控屏上。
陆霖抬手,指纹压上安全门的系统控制锁。
林墨站在红绿光变换的射线下,身上不断闪过波动颜色,耳边是陆霖催促的声音。她低头看向手心,那是一块半化不化的巧克力,简单的包装上残留着体温,锡纸上还带着鲜红湿润的血。
绿光拂过脚底,红光穿过眼瞳。在金属门关合的缝隙和身后那只手碰到她衣角的最后时刻,林墨用力眨了下眼,握拳,随即向前几步踏进垒道外的无边黑暗。
*
在垒区过往的报告中,很少有对抗非昆虫类生物的记录,如果能收集到这个实验样本更多的数据,一定能给研究院带去求之不得的进展。只是从夏眠中被扰醒的沙蜥此刻看上去并不愿意给人类这样的机会。
攥着记录仪的右手淌着血不住颤抖,从刚才的那一爪下保住手臂已是江月辞所能预料到最好的结果。她忍着疼痛把身体靠在岩壁上,后背不知道是水汽还是血,湿凉凉的。
沙蜥背上强棱鳞刮擦过石块的声音带着危险逼近,肉耳扇出“呼呼”的声音,江月辞知道这是它愤怒恐吓的表现。
东西拿到手了,她本应现在就走,恍惚中却又瞟见安全门的方向——他们才走不久,如果沙蜥跟着气味开始攻击垒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江月辞在苦笑中徒劳捂上腰间被石刺横穿的伤口,左手摸向背包......
洞内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都连着一起颤抖,灰尘簌簌吹满洞穴。沙蜥痛苦的嘶吼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恰好给林墨指引了方向。
昏暗中遍地都是起伏的碎石碓,洞穴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江月辞在遍身的疼痛中逼迫自己睁开眼闪躲过又一处落石,终究还是敌不过失血的眩晕,在耳鸣中失去了一刻意识。
“江月辞——”
幻听了吗?
幸好带了炸药,就是毁了实验室的重要样本,不知道回去会被怎么处理......
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念着那个名字,江月辞沾血的嘴角不由得上扬。她把自己愈发蜷起来,却拦不住身下流淌蜿蜒的鲜血,她伸出手,艰难地去够自己的背包。
在林墨终于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踉跄着跑过去,心脏在这一刻突然跳得慌乱。
“江月辞......能听见我说话吗?”林墨焦急着蹲下去看她脸色,却看到江月辞一手横在腰间,额上透着冷汗,地下暗沉沉汇了一滩血。
她心里一凉,忙俯身又唤了江月辞几句。正在她准备咬牙撑起江月辞时,只见紧闭着眼的那人动了一下。
“放心......死不了。”
“你瞎说什么,”林墨一口气终于顺下来,“还能站起来吗?我带你走......”
“如果我说站不起来呢?”
林墨差点又要被这句话砸得心慌,在看见那双明显带着笑的眼睛才反应过来:
“那就把你扔在这里!我拿了东西自己报任务去,反正我穷得要死。不然我为什么要回来?”
“真的?咳咳......”
“假的!”林墨没好气地去搀她,在看到她满身的血色后还是心疼地小心去寻能下手的地方。
林墨仔细调整她架着手臂的位置生怕压到伤口,另一手绕过背后揽着江月辞的腰,她不合时宜地心道这位将官居然这么轻,甚至到了消瘦的程度。
“如果你真的站不起来,那我就给你背回去,不能背就抱回去,抱不动了我拖也拖回去......”
“嘶......你认真的?如果你真是为了钱的话,救我可赚不了多少。”
“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多话,有力气就攒着!”可能是仗着江月辞受伤,林墨一下子觉得自己腰杆硬不少。
当然话是这么说,可她知道江月辞伤得不轻,如果和她说话可以保持清醒的话那林墨求之不得。
所以当江月辞扶着岩壁慢下脚步甚至扯了扯她的衣角的时候,林墨立刻把心揪了起来。
而后她看见,江月辞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月辞缓缓弯下腰,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手电骨噜噜向外滚去,白光隐隐打亮一小片区域。
手电撞在石头上停住,发出轻轻的一下磕碰声。隔着一根石柱,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嘶”的响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意外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