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地点挑的是位于小镇中心的餐馆,室内空间还算宽阔,客人也因过了饭点儿显得不是很多,孤城走到角落靠窗的位置,花岗岩的四角桌子被擦得光亮,一张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纸板上写着种类不算多的菜品。
“桌子上连张卫生纸都没有吗?”因为个头矮,小金属罐只能被摆在桌子上,“这块破布是用来干什么的?”
“你想的用途,”孤城对此习以为常,“纸可是奢侈品。”
小金属罐恶嫌地退了两步,转而看向菜单上的字,大概是长期的隔绝让语言产生了差异,菜单上的字和她在0号避难所看到的略有差距,但还达不到看不懂的地步。
“一份炖羊肉,一沓烤饼。”孤城却几乎不怎么细看,就光速点好了菜,“账记到你们站长头上。”
“你不来点儿特色菜吗?我看菜单上还有很多东西。”
“如果陈年风干食物可以单独算作一种新菜,那凑这么一张菜单确实很简单,”孤城不那么直接地向方舟解释,“相信我,这地方没多少好吃的。”
方舟看着孤城难得真诚的眼神,怀疑她是不是以前被坑过。
过了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一个大碗走来,碗里是用浓奶油、碎坚果以及纯度难以考究的粗盐炖的羊肉汤,香料没有,但陈醋倒是给了一大罐——方舟怀疑是不是一开始想酿酒,结果放得太久成了醋,又因为运输耗费的时间太长而变成了老陈醋。
烤饼倒是真的烤饼,没有掺杂奇奇怪怪的原料——毕竟麦麸和野坚果磨的粉应该不能被认为“奇怪”。
但想想这一路的日常食物都是罐头、水泡肉干和劣质饼干糊糊,这一餐不可不称之为丰盛。
“好吃吗?”没有嘴巴却还保留着作为人类曾进食过的记忆,这让方舟不管看到什么食物都想了解味道。
“奶油酸了,羊肉是陈年烟熏肉,”孤城故意用一小段羊排挑了一层厚奶油,装作要塞给小金属罐,“来一口?”
“不了,您自个儿留着吧……”
“哈哈,看来我们的客人已经吃上了。”
门口忽然想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方舟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衣着整洁的高大男人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过来,八成就是贸易站的站长了。
“说起来,我们得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吧,”正如方舟所猜测的那样,站长果然跟孤城早就认识,“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挺好,您的大缺大德我永世难忘。”孤城回复的却不怎么客气。
“呃这……当年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也没有其它选择,况且最后……”
孤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叙旧上,便打断道:“您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能不再旧事重提,站长反而松了一口气,“抽水站那边出了点儿事……”
“管我什么事?”孤城连话都不想听他说完,俨然一副能推就推的样子。
“你先听我说完,”为了求人帮忙,站长只能尽可能忍让,“这几个月抽水站供应的净水一直达不到标准的额度,镇子这边储备的旧水已经快用光了;我派人去抽水站那边问怎么回事,他们却一会儿说是设备老化,一会儿说地下水水位下降,话里话外都是要我们打钱改装抽水机,可去年勘探组给的结论却说至少还能保持现状抽五年,所以我觉得不太对劲,想派个人过去调查一下。”
“为什么不派你自己的人呢?”方舟忍不住插嘴提问。
站长大概一直没注意小金属罐的存在,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孤城只好按住了她的发声口,并示意站长回答。
“我派了好几拨人,但抽水站的负责人一看到我们来,就伪装得很是到位,根本找不到一丝破绽;去检查抽水机,的确能找到不少小毛病,但按理说不应该减产得那么严重,可我们懂技术的全都在抽水站那边,能听我调遣的技术人员即便查出什么,也很容易就被反驳了。”
“难道你指望两个不懂技术的?”孤城大概懂他的意思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不不,我觉得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谁知站长直接把话挑明了,“我希望找个他们不认识的外人,从其它方向打探一下,说不定能发现失踪的水都去哪儿了。”
孤城沉默地摸着下巴,大约是在思考。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干活的,”站长趁机开出回报,“我知道你们也很缺物资,所以只要这件事办成了,你们需要的物资都可以免费拿。”
“老东西,这个回报可一点儿都不丰厚,”孤城打了个哈欠,仿佛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贸易站的绝大部分物资都是避难所们寄存的,真要想拿就拿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空手套白狼的计划被拆穿了,站长只能尴尬地讪笑。
“不过,这个活儿我接了,”孤城却猛地话锋一转,“作为回报,抽水站的设计图,我要抄一份。”
这台高压抽水机可谓是贸易站赖以生存的技术机密,这个价开得他十分肉疼,但想想以孤城的人品应该不至于四处泄露,站长到底是咬牙答应下来了。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看着站长亲手在批准书上签了名。孤城终于满意地起身道,“还是在南边对吧?我们这就过去。”
“麻烦二位速去速回,”站长的心都在滴血,“水价每多涨一天,对贸易站都是巨大的损失。”
吃饱喝足的孤城压根就不搭理他,带着方舟头也不回地走了。
“孤城,你好像跟那个站长关系不是很好哦,”等里餐馆远了些,好奇心旺盛的方舟又开始打听,“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孤城的语气却陡然冷了三分,“不要打听我过去的事。”
“没有!那个……其实我想问,你们关系那么差,为什么还要帮他?”方舟立马改口道。
“不是帮他,是帮贸易站的居民,”孤城的态度也恢复了原样,“我跟他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外人,更何况这次不是白跑腿了。”
“可我更不明白,你要抽水机的设计图干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你的职业病吧?”
“不,实际上那东西对我的确没有用,但有人愿意为此出高价,我们正好用这笔钱换物资,可比站长的承诺靠谱多了。”
“谁想买?”
“3号和7号,他们都是富裕的用水大户,而且商队现在就停在贸易站,”孤城指了下广场那边,“其他人也可以,价高者得。”
方舟还真不知道这一点,她愈发觉得幸亏此行的搭档是孤城,若是换个人,大概率要中了站长的套不说,肯定也不知道哪个避难所在惦记抽水机的事。
“不过这个抽水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难道连掌握核心科技的大避难所都比不上?”
“的确没什么特别的,论深度和抽水量都比不上4号避难所的万米超高压抽水机,至今都是其它避难所望其项背的存在,但它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简单。”
“简单?”
“对,简单,材料少、造价低、建设速度快以及维护难度低,只要有原材料就可以遍地乱造,而且只要简单培训几个技术工人就能一直用,这对于耗水量巨大的工业避难所来说简直如获至宝。”
“我不太明白,地下打水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大河与大湖你还记得吧?”孤城只能从头开始解释,“由于火山毒气造成的严重污染,地表水和绝大部分井水都因严重污染而无法使用;但由于地层自身的过滤净化能力,500米以下的地下水是基本无害的,只是为了防止水体接触空气后被再次污染,必须用全封闭式的高压抽水机取水。”
“而一般来说,越深的地下水越纯净无害,所以有条件的避难所都倾向于越打越深,连500米都打不到的小避难所或难民就只能买水喝;同时饮用水和工业用水的标准是不同的,大型工业避难所其实不能全都打深井水——抽水机每往深处打一段,对材料和技术的需求都是指数级上升的。”
“而且全封闭式抽水机需要二十四小时有人看护,末日中的环境变化无常,而机器出故障不只是维修的问题,如果露出了较大的缺口,可能会使污染水质流入,进而导致一整片地区的地下水都被污染。”
“而贸易站最初就是什么条件都没有,它的创建者们也并非是商人,而是一群迷路的技术人员,由于缺乏材料,他们合力钻研出了这种‘简单’的抽水机,才以此为基础有了如今的贸易站,其设计图因此成了贸易站的核心机密。”
幸好方舟还保留着一些末日前的培训记忆,理解上难度不大,不过她的心思显然还放在其它事上,“可车没油了,难道我们要……”
“腿儿着去,”孤城拿上武器和背包,“一共就三十里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