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脱下了兜帽,下边那张脸长得着实出乎曹秉善的意料。他本以为会是个什么“阴险邪魅恶人脸的上司”,专门给正派主角施压的配角,万万没想到竟会是个“清秀白净的贵公子”。貌如天仙这词曹秉善一般只会用来形容女人,但晏彪这个师兄简直貌美得堪比女人,乍一看可能还真会走眼。他皮肤好长得又白,眼睛又大,睫毛又密又长……就这跟明星一样的气质和样貌,搭配上先前那措辞狠辣冷淡的发言,反差感过于强烈,曹秉善差点“哇”出声来。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鲜红的眼珠猛地一转,“贵公子”的视线就跟曹秉善对了个正着。一股强烈的威圧沿着视线渗透进脑海中,曹秉善的脊背条件反射的涌起一阵寒意,随后恐惧开始侵蚀理智。他感觉自己像只被饥饿的野兽盯上的猎物,只要敢露出半分怯懦就会被立刻扑杀。
“师兄,你不要吓唬饼饼,他胆子本来就小。”晏彪走到曹秉善跟前截断视线,将他护在了身后。
“所以你是从哪捡来这么个宠物的?”
“他不是宠物,是我兄弟。”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是犯过事的罪犯,也不是强盗的同伙?”
“我确定。”
“那东西的子嗣呢?”
“不,他不是。”
“给个说法,不然我就动手。”“贵公子”说着把手搭在了腰侧挂着的长刀上,准备随时将它拔出。
“熊祈不是逃到这块地方来了吗?而且旁边这只羊也说附近还有别的团伙在活动。”晏彪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据我所知,没错,除了抓熊祈,我还在追踪一支雇佣兵队伍。打那东西主意的人不少,你可要争气点别被那东西的力量给诱惑了,我对同门师弟的脑袋没有兴趣。”
“放心,我没那么怕死。”晏彪用肯定的语气保证,然后抬手指向曹秉善,“饼饼可能是被熊祈绑架的,我发现他的时候熊祈在场。他受了伤还失去了记忆,我就把他救下了,不信你可以看看他肚子上的伤口。”
曹秉善很清楚晏彪在胡说八道,但他理解他的无奈,这位“贵公子”看着就不像好惹的主,晏彪这是在想方设法帮自己。
“是被挟持的人质吧,我知道了,你把他转交给我。”嘴里说的话看似相信晏彪,“贵公子”实则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我送他去神农哨站就是,不耽误你事情。”
“他不是受伤了吗?不如先交给我手下的后勤队照顾,你跟我去追捕那群雇佣兵,现在正缺人手。”
“不行,我不是说了饼饼很胆小吗?他离开我会害怕的,我得呆在他身边。”
听到这曹秉善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这哪是胆小?简直就是怂包!他想不明白晏彪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一听就蹩脚的理由能忽悠住他那就差把“精明”二字写脸上的师兄。
哥们,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智商能不能稍微提升一点!
心里正犯嘀咕,曹秉善却又想起“贵公子”说过的话——把晏彪当傻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如果这句话是真的,起码在“贵公子”眼里是真的,那么他要做的反而是配合晏彪,把假的做成真的。
“晏彪……”曹秉善酝酿好情绪,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轻声呼唤晏彪,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别怕,我不会扔下你的。”晏彪见状也默契地抬手覆上他的手,用轻柔的语气安慰。
“精彩,”看到这一幕“贵公子”嗤的笑出声来,眼神轻蔑,“一个会把搭档扔下等死的人突然善心大发,对一个陌生人百般照顾。怎么?你看上他了?原来你还有这种爱好,怪不得你那个女搭档会被你扔下。”
人生二十又一百余载,曹秉善头一次碰到让自己拳头这么硬的混账东西,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给“贵公子”漂亮的脸上来几拳,把他揍成哥布林。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他相信晏彪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的人,搭档死了晏彪肯定也很难过。而“贵公子”就像个毫无同情心的衣冠禽兽,不仅揭人伤疤,还要污蔑别人是根据老二的喜好选择漠视同伴的生命,嘴巴跟淬了毒一样。
而作为当事人,晏彪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急躁,只是有样学样“礼貌”还击,“你好意思说我,是谁看到珣哥就走不动道的?”
“我警告你,不要把你珣哥搬出来说事。”“贵公子”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就差冲人哈气了。
“都是喜欢男人,凭什么只准你指摘我?”晏彪还在自卫反击,但态度始终带着点委屈,没像他师兄那样充满攻击性。
“说得好像是个人都配让我用正眼看一样,我不像你,常年呆在全是男人的军队,都压抑出幻觉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真觉得‘不是喜欢男人,是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这种天真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前一秒曹秉善还在为“贵公子”诋毁军队感到气愤,后一秒他就想拍手称快,因为晏彪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痛点。
“呵呵——”略带鼻音的轻笑声传来,“贵公子”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令人不由被吸引却又本能感觉危险的绚丽笑容,“你是真够蠢的。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跟自以为‘成熟现实’的人谈论他们认知以外的事情,比如——理想和奇迹。因为这两件事的出发点都是‘不切实际’。在他们眼里‘喜欢男人’就是现实,‘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则是不够成熟才会有的天真想法。我从不理会像你这样的杂鱼怎么看我,毕竟我越是在意你们就越乐此不疲。”
不止是晏彪,连曹秉善也陷入沉默。打又打不过,辩也辩不过,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服,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横竖难受。
“到此为止吧,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当幼教。”“贵公子”继续说道,“既然你知道附近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在转悠,就把自己的命看好点,省得我来收尸。”
“你这是答应由我来护送饼饼回哨站了?”
“不然呢?万一你真看到他就走不动道,我把他带走了你还不得犯相思病?”“贵公子”阴阳怪气道。
“真是谢谢你替我着想啊,尊敬的师兄。”晏彪也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贵公子”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戴好兜帽往洞外走去,忽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冲晏彪问:“所以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出了点……意外。”鉴于事情太过丢人,晏彪不是很想说,但又迫于对方视线给予的压力,纠结半天才磨磨蹭蹭补充道:“出勤的时候睡着了,然后被鸟抓了带过来的……”
就连那时时刻刻都沉静冷冽的红瞳也没能抵挡得住晏彪陈述的事实,“贵公子”的眼中逐渐布满疑惑和迷茫,继而眉头轻蹙。片刻后他总算释然,压低声音咬牙骂道:“蠢货!”随后手一甩,一个黑影飞速掠过正中晏彪脑门。
“嗷呜!”
晏彪吃疼,捂头蹲在了地上,“贵公子”睨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讨人厌的“贵公子”离开,曹秉善立刻上前关心道:“晏彪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晕。”晏彪难受地按着眉心说。
“下这么重的手?”
“已经很温柔了,没被打死就算好的。”
“你完全不生气吗?”“贵公子”恶毒的话语犹在耳畔,曹秉善想一次就会被气一次,“他说话未免也太过分了!”
“他就这脾气。估计最近任务不太好办,所以心情很差吧。”晏彪边说边捡起砸中他脑门的东西,发现那是一瓶解毒剂。里边虽然是玻璃瓶,但外边包了层防震的金属材料,砸人够疼。“而且我也确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平时上头怪下来都是他担着的。”
听完晏彪的解释,曹秉善的直觉莫名发动了。“你平时都干了些什么?”他问。而面对询问晏彪并未吱声,且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躲避视线,显然不乐意回答。“总不能又是追野猪吧……”曹秉善更觉蹊跷,也就更想问个明白。
“没……同样的错误我才不会犯两次。”晏彪抵挡不住攻势,总算是松了口。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我可是真情实意替你打抱不平,总不能辜负我的好意吧,这样我关心你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对啊,晏彪,我们都是伙伴,”彤彤也赞同道,“你师兄说话太让人生气了,我刚刚一直在担心你会受委屈。”
“就是这个人类,”羊头也凑了过来,“我亲眼见着他带了一群人把山头上的邻居吊起来拷问,吓得我好几天不敢出门。个性如此暴戾想必也爱欺凌同胞,指不定为了冤枉你对你的失误小题大做,然后还装好人欺骗你呢。”
“对啊对啊。”彤彤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曹秉善也顺势起哄。
在几个人的围剿下晏彪快要顶不住了,“别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曹秉善步步紧逼。
“就……”晏彪欲言又止。
“就?”曹秉善歪头。
“啧,你们非要问是吧!”晏彪没法,只得破罐子破摔,“那我就举个例子。”
“举。”
“有次我出勤觉得无聊去逗一条变异鳄鱼玩,然后——”
“然后。”
“没想到那条鳄鱼是首领。”
“嗯。”
“结果它带着一群鳄鱼掀了我们营地。”
故事结束,气氛也骤然降到冰点,三个倾听者就像被冻结般毫无反应,良久,彤彤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该!”
虽然曹秉善早有预感,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脑子还是因为精神冲击晃了几晃,为晏彪怎么还没被他师兄打死而感到困惑。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晏彪自知理亏,但不愿放弃澄清的机会,“一个简单的任务队友忙活半天,教官还不让我出手,除了闲逛什么也干不了,那我不无聊吗?再说鳄鱼离营地很近,我把它引开有什么问题?”
曹秉善听完又转而变得心情复杂,生活中最难评判好坏的事大概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单就这一件事的结果来看晏彪不冤,可是防止鳄鱼误入营地也能避免有人因此受伤,出发点和对形势的判断都没问题。
“天色不早了,要不还是先干活?”为了给晏彪台阶下,曹秉善转移了话题。
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聊天。
在第二天的晨曦中,曹秉善收拾好行李,整理好心情,准备再度踏上“回家”的旅途。无论还要经历多少磨难,他也想回到人群之中,回到一个可以当成“家”的地方。保持着这样的信念并非是为了某个朝思暮想的人,也不必强迫自己融入同类和社会,仅仅是因为在那里能得到归属感,能不必为了生存独自对抗残酷的自然,能驱散群居生物本能所惧怕的孤独。他相信之所以能遇到晏彪,并且这些天经历的危险都没能让他倒下,也许预示着他注定要得偿所愿。
一日之计在于晨。该出发了,趁着朝霞初现夜幕尚早;趁着心潮澎湃士气正盛;趁着——然后曹秉善就想起来,晏彪还没睡醒。
好不容易支棱起来的热情突然熄了火,郁闷地挪到屋子外,曹秉善坐在一条破矮凳上放空思绪。就在睡意慢慢浓烈,灵魂即将出窍时,一张山羊脸突然闯入视野,把他又吓清醒了。
“哎呀!你干嘛……”
“抱歉,吓到你了?”
“有点。”
“看样子你还没有习惯我的存在?”
“毕竟你长得还是更接近动物……”
“原来你害怕动物吗?”
“也不算,只是接触不多。”
“我还以为我看起来很邪恶,所以人类才会害怕。”
“嘶——好像说得通,”曹秉善思索道,“直立行走的山羊在一些人类眼中还真是邪恶的东西。”
“你是指恶魔吗?”
“对。”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更接近山海经里的生物呢。”
经羊头这么一说,曹秉善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一些东西确实会下意识联想到西方文化中与之相近的东西。而实际上自家的“神秘”东方文化里,似乎也能找到同类型的东西。
“这我还真不熟。”
“倒也不打紧,我找你其实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告诉我?”
“事先声明一下,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为了挑拨离间,我看得出你和晏彪关系不错。”羊头说完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但是关系再好,人总会有点秘密。”
“你的意思是晏彪有事情瞒着我?”
羊头听罢点点头,“而且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不确定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所以他才没跟你说,总之……你可以多留意点。”
和晏彪之间无法摆上台面的秘密可太多了,对于羊头能看出来这点曹秉善丝毫不感觉意外,他不止一次地察觉到晏彪的异常,并推测对方或许也已经察觉到自己露出的破绽。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曹秉善坦白道,“但考虑到他是军人,可能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说的吧。”
“嗯,应该不用过于担心,他看着不像坏人。”
“希望如此。”曹秉善无奈地笑笑,他不愿怀疑晏彪的人品,但也无法忽视各自的立场。只是现在他能指望的人只有晏彪,不完全撕破脸他就没法跟他分手,何况他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直等到日上三竿曹秉善才等来晏彪,对方竟还是一脸迷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昨晚做贼去了。
“彤彤呢?”曹秉善问。
晏彪揉揉脸颊,然后从斗篷里掏出了一条“绳子”,软趴趴地垂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这是怎么了?”曹秉善惊讶道。
“睡觉呗。”
晏彪把彤彤递到了曹秉善跟前,但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彤彤晃得跟风铃似的。“你轻点,”曹秉善责怪道,然后接过彤彤将她轻轻搭在了自己肩上。这个时间彤彤还没醒,在他看来也算是稀罕事了。
“她昨晚让我帮忙处理了一只蝙蝠,好像睡得挺晚的,蜡烛都烧完了。”一直在忙前忙后的羊头总算闲下来,接下了话茬。
“就是前天那只拟态蝙蝠吧,好像说过要做标本来着。”晏彪说完打了个哈欠。
“你们要出发了吗?”
“是的。”
“那就把这个收下吧。”羊头指着门口的竹篮说。
那是一篮子食物,青菜、土豆、胡萝卜一应俱全,还有团用叶子裹住的东西,曹秉善猜测那应该是兔子肉。
“谢谢——”曹秉善道谢时突然顿住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话说受你款待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猼訑。(bó yí)”
古怪的名字让曹秉善摸不着头脑,可晏彪却忽然大声道:“哦,山海经!”着实让曹秉善感受了回什么叫“文盲”带来的震撼。
“哈哈哈,没错,我自己取的名字。”猼訑显得十分开心,“各位保重,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曹秉善微笑回应。
之后离了棚屋,和同伴继续踏上回家的旅途时,曹秉善回头望了眼那间破旧的屋子前冲他们挥手的羊头,竟感到了一丝不舍——
要是对自己友善的人永远不会与自己告别,那该有多好呢。
“一眼就能看出是伏笔的伏笔才是最低级的,好的伏笔能自然到人们对它视而不见。”——魔王
写到这里很想交流一下,看看各位到底遗漏了多少线索。(笑)
最近听到一句特别喜欢的话——“喜欢某个作者的文字实际上是喜欢这个人的精神世界。”祝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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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