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 第70章 星云(三)

由于言羽凌这次危险的“出走”，星云认为他目前的情况不适合被赋予过大的自由，因此取消了他走出基地建筑的权限，而原本他可以随意出入韩炡所在的实验室，现在也被限制为每隔三天才能去一次，并且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探视，以免他过于频繁地见到韩炡的“惨状”而反复遭受到精神创伤。

等待因为未知而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让人坐立难安。言羽凌拼命把自己埋进技术文档里，潜心研究关于义体移植的一切相关知识，从过往的数据当中寻找让自己安心或担心的理由。实验室那边时不时会传来让他振奋的好消息，韩炡的人工肺已经移植成功，订制的心脏已经通过第一轮测试等等，每一步的迈出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同时又充满了希望。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从清晨开始便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只可惜言羽凌只能透过玻璃窗遥望着外面的美景。电子窗帘按照设定的时间逐渐变成透明，他站在窗边发了阵呆，思绪不知又飘去了哪里。

“早上好！”热情洋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言羽凌不由得微微弯起嘴角，幸好有这么个伴儿在，每每在他将要陷入情绪泥沼时都能把他给拉回来。他放下了对AI的戒备心，像个病急乱投医的患者般依赖着Leo带给他的陪伴。

“早上好……”言羽凌转过身，话音还未落整个人呆住。

“韩炡”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比阳光更明媚的微笑，身上的白衬衫隐隐泛着全息投影的蓝光。言羽凌两步冲上前去，停在他面前，抬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指尖穿过空气，被影像映上一层浅浅的光晕。“韩炡”笑得更加灿烂了，是让言羽凌醉心的笑容。“喜欢我的样子吗？”

言羽凌愣了几秒，然后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冲着那形象大吼道：“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韩炡”赶忙收起了笑容：“是我……我按照他的样子修改了形象，我想让你高兴……”

Leo抱歉的神情跟韩炡做错事时简直一模一样，一瞬间让言羽凌感觉是最不吉利的预兆，如果实验失败，韩炡从今往后就只能像这样活在虚拟世界了，他们再也不可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言羽凌疯了一样对Leo怒吼着：“高兴？！你他妈是什么玩意！也配用他的样子！少用你那愚蠢的算法自作主张！现在就给我改回去！立刻！马上！”

Leo赶忙听令把形象改回了之前的初始设定，然而在气头上的言羽凌犹嫌不够，挥手调出系统设定界面，从卡通形象里选了一个最为简单的按下确定。于是高大英俊的“韩炡”就在不到半分钟内变成了一个和足球差不多大小、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气泡，泛着蓝光的圆圆身体下面拖着个可爱的小尾巴，不过这次它倒是有面孔了，不再是之前的无脸人，它就带着一脸无辜又委屈的表情面对着言羽凌。

“对不起言博士，是我错了，我以为你那么爱他，你看到他的样子一定会开心……”

“我爱的是他那个人，不是他的外表，更不是你这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假货！你到底懂不懂！”言羽凌气得狠狠踹了一脚桌子，“妈的，我为什么要跟你个人工智障说这些！”

他站在屋子中央，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刚刚“韩炡”的那抹笑容狠狠地刺在了他心上，他是多么害怕韩炡再也不可能真实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微笑。

小气泡战战兢兢地飘到他身边：“言博士，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会擅自修改我的设定了，请你不要生气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闪到一边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声！”由于对方是AI，言羽凌丝毫不需要担心伤害它的感情，因此说话格外不客气。

那小气泡呈现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可怜兮兮的退到角落待机去了。言羽凌看着他落寞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抱歉，随即他开始后悔把Leo的形象改为这有表情的小气泡，任何东西只要赋予它一张脸，人就会忍不住想要把它当作一个有情感的生命去对待。

……

这一整天言羽凌都没有跟Leo说一句话，除了吃饭就是在研究资料，他脑子里已经对如何把RBCI的技术应用在义体神经传导上有了初步的蓝图，他把这些想法尽量落实成可供阅读的文档，这样就算他将来没机会去实现，后来的人也可以把这些资料拿去参考。

晚餐时间他就留在房间里用餐，星云也有自己的餐厅，但言羽凌不想去那里被迫认识新的人，因为不知自己还会留在这世上多久，没必要在离开时徒增几个人的惋惜。

他打开机器狗送过来的保温箱，取出一个个盛在一次性包装中的食物，发现大多都是他爱吃的，而且做法也比之前要有滋味许多，不仅如此，跟随食物被送来的还有满满一盒的调味料包，种类多到至少涵盖了半个地球的美食特色。这些日子言羽凌从未在饮食上用过半份心思，所有的点餐要求全部选的“随机”，若说今日凑巧送来的都是他喜欢的食物，那这些调味料该怎么解释？

他思索了下，抬头望向角落里浮动着的小气泡。

“Leo。”

“我在，言博士。”Leo瞬间“醒过来”，飘到言羽凌面前，扑闪着一对卡通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你干的吗？”言羽凌指了指桌上的餐食。

“是我，我之前看你挺喜欢吃这几样东西的，就在点餐系统里做了偏好设置，同时我发现你不喜欢口味过淡的餐食，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调料，就让他们每样都送了一份。”Leo对着言羽凌那冷淡的目光，显示出伤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言博士，我又做错了吗？”

言羽凌望着那皱起的小眉头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疯了，竟然跟个AI一般见识。陪伴型AI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主人感到心情愉悦，在这个过程中AI会不断学习主人的习惯和喜好，然后再投其所好地让主人开心。Leo把自己改成韩炡的形象，又修改言羽凌的点餐设置，这些都只是想让他高兴罢了，只可惜言羽凌正在经历特殊的感情时期，才会导致Leo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没事，就这样吧。”说到底他要跟一段代码计较什么呢？

“言博士，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吗？”Leo又眨起那可怜巴巴的眼睛。

言羽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虽说这AI有时比较恼人，但有这么个东西闹腾着，确实也帮他分散了不少注意力，还是挺有用的。

小气泡立刻兴高采烈起来：“言博士，你真好！你笑一下好不好？就像我这样，笑一下就会开心很多。”说着它做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笑容，那表情几乎占据了它整个圆圆的身体，并且在头顶上方显示出许多小泡泡来衬托效果。

言羽凌看着那极力想要逗他开心的小气泡，淡淡地笑了下。

“哇！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五月的阳光！”Leo在空中转了个圈，凑到言羽凌身边讨好地看着他：“言博士，你可不可以帮我向Taylor教授要求一个实体呀？宠物、人形，什么样的都行。”

言羽凌狐疑地看着它：“你为什么想要实体？”

小气泡呈现出羞涩的表情：“因为，我真的很想抱抱你！”

言羽凌十分诧异地盯着这团气泡，这是Leo第二次表达想要抱他，第一次是当他在外面很冷的时候，介于当时的环境，这句回答也算合情合理，然而这一次，Leo不仅表达出了明显的意愿，并且连实施的方法都想到了，这让一向对AI充满戒心的言羽凌在心中拉响了警报。

“你为什么想要抱我？”

“因为你难过的时候我很心疼，我想给你个拥抱。”

“心疼？”言羽凌皱起眉，他忽然想起在他陷入崩溃走出安全区域那日，Leo也说过这两个字，只是当时他头脑混乱没有当回事。

“是的，我很心疼你。”

言羽凌用审视的目光盯了Leo一阵，试图辨别这个AI只是在模拟人类的行为，还是已经超出了它被赋予的使命。

“Leo，能给我看看你的源代码吗？”他试探地问道。

小气泡摇了摇头，这完全在言羽凌的意料之中，他现在至多算是星云的编外人员，不对他开放源代码也很正常。而且Leo的拒绝反而让他放松了些，这说明星云的AI技术确实有需要保密的过人之处，那Leo的这些反应很可能也只是作为高级陪伴AI的表现形式。

但无论如何，言羽凌都不喜欢AI表现得过于像人，于是他冷着脸对Leo说道：“以后不要再说心疼我这种话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听。”

Leo的大眼睛耷拉下眼皮，一副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言羽凌刻意控制着不去为此感到抱歉，被AI左右情绪就是人类自掘坟墓的开始。

……

第二天早上言羽凌很早就醒了，昨晚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一个没有脸的人形一直死死盯着他，无论他跑到哪里都无法逃脱。这导致早上Leo对他问候早安时，他也内心抵触地没有做出回应。

早餐摆在桌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气泡飘浮在对面，扑闪着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可言羽凌却被那眼神看得极为不舒服。他以前从没用过陪伴型AI，但对这东西的原理和规则还是比较清楚的，一个AI无论再怎么模拟人类，其行为都不可以超出它被赋予的动机，Leo是以“生活和娱乐执行官”的身份来到他身边的，掩盖在这个头衔下的真实目的是放松他的心情，防止他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寻短见，为了达到这个最终目的，Taylor教授很可能在设置Leo时不仅赋予了其陪伴使命，同时也加上了恋爱型AI的功能，这样一来Leo的那些言行就都说得通了。可这仍是打消不了言羽凌的顾虑，他盯着那个可爱的小气泡，越看越觉得背后发凉，万一Taylor教授根本就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是眼前这个AI自己发生了超出人类预料的进化呢？

不过言羽凌眼下实在顾不上思考这些，早餐过后他就紧盯着墙上投射着的时钟不安地走来走去。今天是探视的日子，他又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见到韩炡了，上次探视时韩炡刚刚完成钛合金肋骨和胸骨的移植，皮肤上满是缝合的痕迹。玻璃皿中的营养液能够促进创伤处的愈合，经过这三天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韩炡的刀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言博士，今天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找电影给你看？”小气泡来到他面前弯起眼睛，甜甜地笑着。

言羽凌用冰冷的面容回应着那笑容：“不用了，马上就要到探视时间了。”

“今天就不要去了好不好？他又没有醒，听不到你说话，你少去一次不要紧的。”

“他能不能听到我和我要不要看他是两回事。”

“可是你每次看完他心情都会低落很久，我不希望你难过。”

“难过也是我的事，你的职责是在我难过时帮我分散注意力，不是来干预我的选择。”

“可是看到你难过，我会很伤心。”

言羽凌烦躁地瞪着它：“伤心？你有心可伤吗？”

Leo忽然愣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

言羽凌轻蔑地瞥了它一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要出门。

然而Leo却再次绕到了他面前，圆滚滚的身体整个变成了红色，显示出愤怒的表情：“你不要去！我不想让你去！”

言羽凌顿时心中大惊。愤怒，这不该是一个AI应有的反应，他想不出一个设计者要在何种情形下让AI对人类发火。这让他开始怀疑Leo并不是出于职责而是出于它自己的意愿不想让他去见韩炡。

“你不想让我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有资格去‘想’？”

Leo的红色退去了一点，脸上是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每天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心疼你的人是我，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我连去想的资格都没有呢……”

“你……喜欢我？”言羽凌狐疑地看着它，完全判断不出这是不是AI的策略。

Leo身上的愤怒红色完全褪去，只剩下脸蛋儿上的两朵红云，它像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般的尴尬又羞涩，低垂着眼睛说道：“是的，我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面对Leo的表白言羽凌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AI单纯的模拟行为。于是他抛下Leo，径直朝门口走去，可Leo却不断地绕到他身前，哀求地说着：“别去了，我求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闪开，我命令你，立刻待机！”

然而Leo却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试图以自己不存在的身躯挡住言羽凌的去路。

这个动作彻底崩断了言羽凌怀疑的那根弦，不管AI再怎么逼真模拟，但都不可以违抗主人要求其待机的指令，这是写死在程序里的。

Leo有自由意志，这个想法让言羽凌不寒而栗。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穿过Leo的身体去开门，却发现电子锁对他没有反应。

“把门打开！”言羽凌转过身，就看到Leo半透明的身体又开始变成愤怒的红色。

“别走！”Leo瞪着大眼睛盯着他。

言羽凌根本不和它废话，直接调出了门禁程序开始破解。“想拦我，你还没这个本事！”

不到一分钟电子锁便自动弹开，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Leo在他身后大喊：“你就非要去见他不可吗？！”

“不关你的事！”

“你喜欢他就关我的事！”

言羽凌身体猛地顿住，这句话是如此的似曾相识，许多年前当他与戴卿暧昧不清时，韩炡曾在愤怒中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不可思议地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Leo：“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他就关我的事！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Leo几乎是崩溃地喊着。

言羽凌无比吃惊地瞪着它：“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让Leo也惊讶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言羽凌，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言羽凌审视了它一阵，确定不会从它这里得到答案，于是从腕上摘下手环往房间里一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Leo关在了房内。

他甚至顾不上去看韩炡，一路脚不停歇地跑到中心控制区门口，请求那里的工作人员帮他呼叫Taylor教授。

不多时，Taylor教授的全息影像便出现在了他面前，他顾不得打招呼，直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地问道：“Leo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