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怪而言,夜仍未深。
淡淡的月光洒向了大地,与柔和的樱气,温柔了这适合畅饮的夜。
「来一杯?」
当杀生丸步出了寝殿,便瞧见白衣男子正惬意地坐在廊道上,还不知从何处寻来了酒,手里摇晃着晶莹的酒瓶,笑着邀约自己一同共饮。
杀生丸虽不喜酒,可还是坐了下来,接过那承载着清澈酒水的琉璃杯子,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炽烈的气味,瞬间清醒了如同一堆乱麻纠结难解的思绪。
他该赞扬那半妖吗,总有办法让自己轻易地失去冷静与理智,即便心有疑虑,最后还是轻易地接受了来自半妖的蹩脚言辞。
冷静下来的脑袋也终于顺利地顺藤摸瓜,理清了之前忽略的蛛丝马迹,杀生丸隐隐觉察犬夜叉情愿赴死,也不肯道出依然知晓的活命之法
呵,可笑之极,区区半妖,何能操心这些?
酒过三巡,白衣男子一口气饮尽仅余的酒后,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他掏出一份卷轴递给杀生丸。
「这是记载血献之术的卷轴。」
在杀生丸接过卷轴之后,白衣男子继续说道:
「你可想好了,要知道让半妖成为完全的妖怪,毕竟有违天道伦常,虽然能借此摆脱永久妖化的状态,但是所需的代价可不只是单单利用同源的血脉去补足半妖身上缺失的妖力和气血而已,需要的能量随时有可能远远超越施术者能承受的极限。九死一生这个说法并没有夸大。」
杀生丸没有立即打开卷轴翻阅,只是直视着对方反问道:
「这术法成功过吗?」
「…有那么一次。」
「那施术者可曾后悔?」
闻言,白衣男子蓦然一愣,随即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辈还真敏锐,那么一下子,就把他的身份估摸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会愿意就这样收下自己给予的东西,还问得这么意有所指。
不过这份敏锐怎么就没套用在半妖小子身上呢,半妖小子明明就长着一副不会藏事的样子,偏偏就能骗苦了这么聪明的小辈呢?
看来还真是色令智昏啊…
白衣男望向子院落里的樱落满地,刚被打落,又随风吹起,一起一落任风摆布的命运。
像极了他们的处境。
纵然妖怪强大如斯,也没有谁能真正预料到最后的结尾,更别说完全把一切掌控在手里。
能做的,唯有及时紧紧捉住能捉住的一切。
白衣男子站了起来,和杀生丸摆摆手,离去前,给了杀生丸一句回答。
「不,他觉得太值得了…」
值得?也没错,的确足矣。
妖怪本有着敏锐的听力,强大犬妖更甚,大多时候不需要刻意细听,也能听到大多数声音。
可杀生丸还是闭上了眼,细细听着,在耳边旋绕的那独属夜的优柔,还有那仍渐弱的呜咽,宛如幼兽般的低吟,直到归于平静。
杀生丸搁下了酒杯,再次回到了寝殿。
他的到来并没有让已陷入沈眠的犬夜叉有所察觉。
犬夜叉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侧趴在床褥上,酣睡的鼻息里偶尔还夹杂着不安稳的抽泣声。
杀生丸把犬夜叉翻了个身子,拉起了被子,盖在犬夜叉身上,也遮掩了被褥上那还未干透的点点水渍。
靠坐在床榻侧边,杀生丸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犬夜叉的脸颊,那眼角还未褪去的微红,看着就觉得刺眼。
「难看死了,蠢货。」
***
白衣男子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到冥界,反而走向西国边界以外的枫林所在。
一踏入药庐,他便看见那瘦小的躯体,就坐在散落在地的书籍之间,疯狂的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医书,嘴里不停地神神叨叨。
「到底是那里出错了…不是这个,这也不是,这次怎么会这样,不对…」
连他倚靠在门边在后方凝视许久,也没有察觉。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我记得我应该有和你说过,不能每次把书读完就乱扔一边,你这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
他的声音惊动了老妪,顷刻停下了翻阅的动作,身子变得僵硬无比,只能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后方的声响。
她始终屏着呼吸,听见一本本书从地上被拾起,接着被摆上书柜时发出碰撞的声响。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直到她身边才停下。
白衣男子蹲在苍月身边,目光落在被苍月摊开摆在前方的一本书册,他伸出手一页一页地翻着,直到最后一页,然后转过头去说道:「你的方式没有错,只要抑制住灵启,在□□完全成长之后,把胎儿取出,再以药物去推动后天的灵启,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就像这本病历记录里的半妖病人们,都因为这样获救了。」
他轻轻捧起苍月的脸颊,那容貌不再是他熟悉的少艾容颜,唯有明亮的双眸,无论如何还是他刻凿在心尖上的美好。
「你做得很好。」
这带着肯定的话语,狠狠敲击在她心上,裂开了一丝缝隙,终于让从久远的那一刻起,拼命武装起来的脆弱与无助当下宣泄而出。
那充斥着无数暗灰与血红交织的记忆,过了千余年,仍旧没有过去。
「小犬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可他让…我不要救他…不要告诉他啊…」
***
一醒过来,犬夜叉便看到杀生丸靠坐在床榻侧边,被拉开的卷轴,长长地搁在腿上。他心底还是忍不住就揪痛起来,更加不敢出声惊扰此刻专注无比的大妖。
杀生丸自然是察觉床上的动静,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继续翻动手里的卷轴,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目光才转向已经清醒过来的半妖,举着卷轴说道:「这里上面写着的是血献之术。」
犬夜叉顿时瞪大双眼,那可怕的字眼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震惊了心神,顷刻激动地撑起身子,直接冲向杀生丸,一把夺去对方手里的卷轴,不顾一切地发狠地撕扯,企图把这可怕的东西撕个粉碎。
「没有用的,我已经记住了。」
撕扯的动作随之一滞,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直接摧毁,犬夜叉心底燃起了汹涌的悲愤,一把扯着大妖的衣襟,激动地嘶吼起来
「不行!绝对不可以!」
直盯着半妖眼里近乎崩溃的情绪,声嘶力竭的哀求,杀生丸嗤笑一声,语中带刻薄的嘲讽:「我该高兴吗,都快要没命了的你,居然还有心思去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你觉得你还有能力阻止我吗?」
「混账,你怎么可以!连那能射伤你的人都没撑过去,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
犬夜叉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杀生丸,他怎么可对这种事如此不屑一顾!
「该死!」
任半妖如何的恶声恶气,最后还是在大妖淡漠的目光中败阵下来,被怒火渲染的金色眼眸一点点被黯然的无助取代。
那一次的梦境是个噩梦。
幸福温暖的一切,一夕间被摧毁的噩梦。
那一片血红中的无数哀鸿,最后的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咆哮,历历在目。
那一刻,若不是杀生丸的存在,或许惊醒之后,自己仍无法摆脱那份沉重的悲戚。
当确认了梦境的真实之后,他也做出了抉择。
如果他的一生注定是这么短,那么用自己即将消陨的生命,去迎接两条新的生命,自己也不亏,和杀生丸作为伴侣,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最后的时光,也足够完整了他的一生。
唯一的确定的,他绝对无法接受杀生丸的消失,就如那梦一般,在拥有了这份美好之后的逝去,他无法承受,也不愿承受,他会疯的!
「不要这样…不需要这样,你们都好好就可以了…我并不畏惧死亡啊!」
「那我又有何惧!」
犬夜叉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他一直知道杀生丸有多强大,那就有多无所畏惧,以命搏命在妖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本就司空见惯,而杀生丸亦是要经历多少次搏命,才得以站在力量的巅峰。
「杀生丸…求你不…」
杀生丸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不耐地扣着犬夜叉的后脑勺,直接堵住犬夜叉的话语。
近在咫尺的气息轻打在脸上,犬夜叉激烈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不再是你个人说了算!」
被杀生丸摁在怀里的时候,从胸膛上传来强烈的震动,对方说话时的不可动摇的毅然,都让犬夜叉知晓杀生丸的决心,是不管他怎么做都不能阻止的。
犬夜叉闭上了眼,缓缓地感受着萦绕鼻间的淡樱气息,一点一点地想要把这气息铭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你之前说过,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看。我想去看看,不是那些地方,我想和你去看看老妈,还有去御神木村看看其他人。」
从胸口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妥协意味的请求,让杀生丸无法拒绝,即便犬夜叉的状况现在根本不适合远行。
「好。」
杀生丸沉声答应这个请求,却没想到在他怀中的犬夜叉此时睁开了眼,眼底浸染着几乎疯狂痴颠的风暴。
次日,杀生丸带着恢复精神犬夜叉,在凌月仙姬目送下离开西国,去往昔日旧地。
再次回归西国之时,却只有杀生丸一人。
那时,凌月仙姬看到了杀生丸任由春雨打湿的身影,还有双眸中那连绵春雨也灭不了的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