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忽然想起了鬼市深处的那座荒庙——奇怪的布局,空荡荡的龛位,怎么听都觉着与财神爷所讲的颇为相似。
这时,小黑歪着头瞄了她一眼——显然,它也想到了。
“有座荒庙,在鬼市。。。。。。”衣身试探着问。
“鬼市?哦,你们居然能看到那座庙?”财神爷讶道,随即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好运气!以后再看见就躲远点儿,千万别进去!晦气!”
“可是我们已经进去了!”小黑插话,“真得很晦气!”
财神爷眸色一顿,原本金黄色的瞳孔幽芒微闪,“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有看到什么吗?”
“有个怪物,非常可怕。可是,它躲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它是什么!不过,衣身很厉害的,发现了一条密道。我们逃进密道,再出来时,就到了财神庙。”小黑老老实实地回答。
“居然能发现密道?可见,你们的运气也不算太差。起码,据我所知,从幽螝口中逃生,你们是头一个!”
“幽鬼?是地狱里的鬼吗?”衣身听不懂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是鬼,是螝,就是两端有口的怪虫。”小黑倒是晓得这玩意儿——不过,据传上古时代这怪物就灭绝了,怎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啊?
它心下好奇,就径直问了。
“上古时代的螝如何,我并不知晓。可这只幽螝,却是海市孳生而出。”财神爷对这只幽螝的来历极为清楚,见小黑追问得紧,便耐心解释。
“正如我所预料的,海市客来来往往,那些被各族膜拜的仙神,也随着信徒的变迁而起起落落。人心变幻,这变幻无常投射到他们信奉的仙神上,也就催生出心思各异的灵。有些灵因着信徒的离开而很快衰弱消散,而有些灵却变得越来越强大。它们因着信徒的香火和愿力而得到力量,又想借着力量而获得更多的香火和愿力。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生意人的心思最是诡谲,变化莫测。利益面前,什么都以抛诸脑后。所以,生意人的愿力是最驳杂的,求神也求得三心二意——切开供桌上的猪头,里面满满地都是算计。”
“没错没错!”衣身闻言,连连点头——关于这一点,她最有切身体会啦!甭看她妈是配置魔法药水的顶尖高手,可每每出售魔法药水时,都要同那些个商人耗费不少脑筋。打小儿衣身都陪着瑟西夫人谈生意,深谙那□□商的嘴脸。
“的确的确!”小黑也赞同。昔日他在星君身边服侍时,也结识了几个神仙,得了他们不少教诲。其中一条就是——凡人的香火和愿力不是那么好收的,只因人心太杂、太贪、太乱。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愿力都吸纳,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那些混乱甚至完全相反的愿力所反噬,轻则修行无望再难进步,重则道消魂灭,或者堕入魔道。
想到这里,小黑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以说,荒庙里的幽螝。。。。。。是不是就是。。。。。。那些不甘消失的灵变得呢?”
“哈,你竟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几分,不错!”财神爷瞅着这小黑猫愈发顺眼了,要抬手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却不知什么原因,小黑头不自觉地脑袋一偏,给躲了过去。
财神爷也不以为忤,继续道:“那些灵吸纳了信徒的香火,也吸纳了他们不纯的愿力,久而久之,他们的灵智受到影响,变得驳杂混乱,充满了贪恶之念。当信徒的香火中断后,这些灵本该逐渐消失,可贪婪和恶念却成为不肯消散的借口。它们强夺其它灵的香火,甚至进入百姓家加以骚扰。日积月累之下,终有一日,海市的百姓再也无法忍耐,便将荒庙中的神像悉数打碎,并立约不再在海市供奉各族神位,而只供奉财神爷。新的财神庙很快就建好了,而那座荒庙,也被封印了。”
“那么,财神爷您呢?您受到影响了吗?”衣身问道。
“自然是没有——”他抬起手,做个了“我很好”的手势,“那群蠢货被贪婪所支配,却不懂得长久之道,只图一时痛快,落得个那样的下场,自是活该!我在觉察出异样之前,便离开了荒庙,搬来了城主府。这里虽然没什么香火,可借着丰厚的水汽,多少能够带出点儿蕴藏在圣印山中的灵力,省着点用,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封印后的荒庙,渐渐脱离了人们的视线,直至被彻底遗忘。在没有香火和愿力的痛苦时光中,这些灵彼此交缠,彼此吞噬,最后,他们变成了幽螝——口生两端,会在吞无可吞时吞噬自身。”
“幽螝的力量集合了若干灵的力量,难怪那么厉害!”这下,衣身可算是想明白了。后怕开始涌上心头,小脸不禁有些泛白。
“不过,这也是你们运气不好——”财神爷无奈地摊开双手,“封印后的荒庙,在海市中自成一体,寻常人压根儿都看不见。可你们呢,非但看见了,居然还敢闯进去,倒也算是命大!”
“可不!”在荒庙中时,小黑并看不见幽螝的模样,此刻想想当时自己面对的居然是那么个丑陋玩意儿,真是又添了三分恶心——亏得衣身发现了密道!
念及此,它转头望向衣身,赞道:“还是我们家衣身运气好!”
不知不觉间,它已然将衣身当作自家人啦!
“您知道那密道是怎么回事儿么?”衣身追问。
“啊?密道啊?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什么人淘气挖的密道吧?”财神爷无辜地眨眨眼。
可不知怎地,衣身却无端地觉着财神爷的眸底似乎藏着什么。
她自是不晓,荒庙中的密道,本就是财神爷的手笔。
虽说相较其它灵,财神爷吸纳的香火和愿力相对单纯些,可生意人的心思,哪有单纯的?骨子里的算计和狡黠,便是在烧香上供时都沾染上,更勿论许愿了。
如这般香火愿力供养出来的财神爷,又怎么可能心思单纯?
荒庙里的神像虽然被打碎了,可为了让人们彻底遗忘,他索性将那些神像碎块悉数移走,丢入海中,免得死灰复燃。至于幽螝——这怪物连同荒庙一道被封印,却因着海市人心中源源不绝的贪婪之念,成了不生不死的怪物。这便成财神像心头的一根刺!
既无法彻底灭除幽螝,却不能放任其不管。于是,财神爷就得时不时地过去查看一二,若封印松动或幽螝有异样,也好及时出手。只是,荒庙隔绝于海市的时空之外,难以琢磨。为此,财神爷便在新的财神庙修好后,打通了财神庙与荒庙之间的通道,方便自己随时可以前往。只要他设好手段,幽螝便无法借助通道逃离荒庙——于这一点,财神爷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所有这一切,财神爷自不会坦然相告。
说起密道,衣身忽然想起另一条密道。
“财神庙为什么会有密道连接圣印山呢?哦,还有,您来这里是看海景吗?可是,城主府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呀? ”
“城主府?哈哈,这是是我的府邸,想做什么都可以,看看风景又有何不可呢?”财神爷无所谓地抬了抬眉梢。
“什么?”衣身大惊,“您就是海市的城主?”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喃喃道:“。。。。。。怎么可能。。。。。。”
虽则讶异,可细想起来,却并不是不可能——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个不简单的主儿!作为一星之灵,遭遇厄难,虽变得支离破碎,却是实打实的海市土著第一位!如今,人家借着香火愿力成为财神爷,有了堂堂皇皇的正式身份,可追根究底,海市这方天地也不过他家屋宅的一块砖吧?!
如此算来,确也没毛病!
“做生意嘛,总免不了恃强凌弱,强买强卖什么的。遇上不讲理又打不过,弱势的一方自然要寻个可以替自己出头的青天。有人求到了财神庙,可强势的那家也上足了供奉,叫我如何是好?况且,这种生意上的是非,本就不该是财神爷管的事儿!”
“他们需要一个城主,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城主咯!我可以要求他们制定规则,设置监管司。海市的秩序越来越好,往来的生意人越来越多,人气越来越旺,财神庙的香火就越来越盛,而我的道才能持续下去。”
以术养道——小黑的脑海中骤然蹦出这四个字。
“当海市的规则制定齐全之后,城主的作用就不大了。你看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人,就是这么功利啊!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吩咐他们将城主府建在圣印山,居山而临海,高深而莫测,谁也想不到远离人烟的城主府里其实空无一人吧?”
“财神庙那么热闹,可是,城主府却这么冷清。。。。。。”小黑觉着这差异也太大了些。
“财神庙自然热闹,可有时候,求这求那的,也烦!我也得寻找清静的地方透口气嘛!这里就很不错——”财神爷胖手一挥,对着镂花大窗外的海天一色嘻嘻笑道:“居高临下,如巡万物,气象万千,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