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待得小黑再见到衣身时,她正在做奇怪的东西。
洁净平整的石板上,摊着一大张已经晒得半干的海苔。衣身小心地从另一片烤得火热的平板上,取下一块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烤肉——不止有烤鱼肉,还有烤虾、烤贝壳、烤螃蟹。取下烤熟的肉,将其细细撕开,一层一层地堆在海苔里。末了,她迟疑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捏了捏拳头,从碎花布小包袱里掏出一块油纸包,屏住呼吸轻轻打开。
油纸包里,是大名鼎鼎的罗西水火龙奶酪,是衣身美食路上永远的噩梦。然,现今,她却不得不把噩梦变成现实——长时间在海面飞行,她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且,她的体能也下降得很厉害。尤其是,昨天施展过魔法后,她愈发觉察出身体的虚弱。若非要给那黑猫一个下马威,她真不想浪费自己的魔力啊!所以,衣身心里明白得很——再不补充点高营养的食物,说不定自己会无法支撑着抵达东土大陆。
如今,罗西水火龙奶酪就是最好的营养品。故而,思忖再三,衣身决定还是应该放弃挑食的任性,面对现实吧!
用空贝壳剜了指甲盖大的一小块奶酪,细细涂抹在各色烤海味上。雪白的鱼肉、鲜红的虾肉、乳白的贝肉,还有金灿灿的蟹黄,无不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硬邦邦的奶酪在热气的作用下,很快就软化融解,顺着肉丝的缝隙缓缓下淌。奶酪独有的气息在清晨的海风中淡淡飘散。
小黑端立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偷偷咽了口口水。
“嗞——”偏生,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灰猫却被勾得口水横流,还忒没出息地又用力把口水吸了回去。气得小黑好悬没忍住将它一脚踹下树。
脖颈一扭,小黑讶然发现,周遭居然围了一大堆猫,就连素来最懒的花蛋儿,竟然都出现了。它们整齐划一地、几乎以同一种姿态、同一个角度望向那个人类女孩儿,以及她手中的海苔包。
其实,于猫而言,海苔并不在食谱上。这玩意儿,吃着费劲,又没味儿,沙子还硌牙,吃它图什么呢?然而,此刻,所有的猫却不约而同地觉着,那海苔包,定是极美味可口的。
衣身利索地将海苔卷起来,把一干烤海味卷得瓷实极了。随后,皱着眉咬了一口。
果不其然,罗西水火龙奶酪的滋味还是那么可怕!衣身强忍着恶心,暗暗叹气:世上为什么要有罗西水火龙这种动物?不不不,这不是它的问题。问题是,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拿罗西水火龙的乳汁做成奶酪呢?这玩意儿,除了小水火龙,谁吃得下?残忍强夺水火龙小宝宝的食物,阖该打死!而发明出罗西水火龙奶酪的那家伙,更应该被丢入地狱!!!
淡绿色的奶酪给烤海味加了一抹清新的色彩,仿佛鲜嫩的配菜。然,只有衣身晓得,这貌似可爱的颜色背后,隐藏着多可怕的险恶——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臭,直冲脑门,能够将所有的理智悉数击倒,每个细胞都会如过电般抽搐,每根神经都会疯狂大喊——“让我死去吧!”
吃的人痛苦地死去活来,而旁观的人却丝毫闻不到丁点儿臭气,甚至,那飘散出的奶酪味还带着点儿露珠的气息——这越发显露出发明这款奶酪之人的恶毒来——除非亲自来一口,否则,旁观者完全无法理解被奶酪荼毒的人有多艰难!他们甚至以为这个要死要活的家伙在演戏!
你说气人不气人?
此刻,衣身就是这副心情。
她当然觉察出身后一干被馋得口水直淌的猫。可是,她却无法诉说这奇葩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飞快地把海苔卷咬下、吞咽,然后——喘气。
不到三十秒,她的手里就空了。然后,筋疲力尽仿佛干了一场大架的衣身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吞咽罗西水火龙奶酪太耗体能了,她得缓缓劲儿!
直至此刻,猫头鹰菲菲才敢靠近——它生怕衣身反手强塞一块奶酪到它嘴里。
菲菲清楚楚地记得,乔纳森曾经哄骗自己啄了一小口罗西水火龙奶酪,害得它上吐下泻,大病半个月,险没丢了小命。当然,乔纳森也没落得好,被利普斯教授胖揍一顿,屁股肿得赛过大号面包。
虽则晓得这奶酪富含能量,然,菲菲觉得,还是让衣身独自享用吧!
心里这么想着,可看到衣身大汗淋漓的可怜样儿,菲菲顿生同情,伸出翅膀,轻柔地擦去衣身额上的汗珠。
此情此景,落在了远远观望的小黑眼里。这一刻,它心里竟升起了一缕嫉妒的情绪,这嫉妒中又夹杂着羡慕和厌恶,甚至,还有其它说不清的东西。
午寐将醒,肥灰便凑了过来。
它显得颇为急切,低声不住地“喵喵喵”。
小黑淡淡地斜睨了它一眼,并不做声。
肥灰急了,爪子按捺不住地在地上直划拉,“刺啦——”“刺啦——”,留下一道又一道划痕。
“你且去,我自有安排。”小黑哼哼道。
肥灰还想再说几句,可一见自家老大面色不虞,便不敢多啰嗦,悻悻然地退下。
依着立下的规矩,老大在休息时,周遭是要清场的。
小黑趴在树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前爪,静静想着心事。
肥灰的主意不能说差,可对它又有什么好处呢?哦,有一点——有个专职厨娘,一日三餐就省力了。可这又怎样?
岛上的猫,吃了睡,睡了吃,每天的活动只有两样——不正经的是打架干仗,正经的活计只有一个,便是觅食。于肥灰这等凡物而言,猫生大事唯有吃喝拉撒撩妹干架,除此之外,便是等死了。
这样也好——凡物嘛,心小志短,还能怎样?猫生短暂,图个稀里糊涂的快活罢了!
然而,自己呢?
也与肥灰那般?做个自甘堕落之辈?不不不,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它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星君?还有什么脸面在昔日同僚前得意洋洋地走过,痛痛快快地喝一声“我旋风小黑又回来了”?
所以,它不能啊!
不能为了一口吃食,就放弃了整个锅!
虽则那个人类女孩儿来历不明,不过,从根脚看,却非妖邪之辈。除了招惹猫咪时有些欠贱样儿,人品上还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那是她隐藏得好?可那又怎样?如果能为它所用,只要把她当个工具人,其它的,都可以按下暂且不提。
那么,除了做个专职厨娘,她会如它期望地那般,发挥出其它的作用吗?
主意从模糊变得渐渐清晰,一低头,爪子也舔好了,溜光水滑,莹润无比。
小黑满意地细细看着自己的白爪子,心想:那群没眼力见儿的蠢东西,居然还说老子这身毛色血统不纯?不纯个屁!老子出身不晓得多高贵!哼!
第三日。
一大早,小黑就带领一干小弟,“拜访”了衣身的住处。
——衣身还没睡醒,就被菲菲一个巴掌拍醒了,“咕咕!咕咕!咕咕咕!”
菲菲上蹿下跳,眼见第二个巴掌就要糊上来。衣身立马睁开眼睛,“哧溜”缩进薄毯里,堪堪躲开了菲菲的翅膀。
“菲菲,你昨天吃得挺多呀,怎么又饿了呢?”衣身打着哈欠的声音从薄毯下传出。
菲菲圆脸一红——昨晚吃得圆成了球,只得两腿一缩滚进帐篷的囧样儿浮现在脑海里。它晃晃脑袋,努力将其甩出去。
好不容易待得衣身清醒过来,小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大大的疑问浮上心头:这么个不自律的家伙,真得能对我有用吗?
“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相安无事了一天,衣身想不出这只会说话的黑猫想要干什么。老实说,这是衣身头一回见着会说话的猫,说不惊奇绝对是撒谎。然,人生地不熟,就她和菲菲两个——菲菲还是个只会咋咋呼呼的小笨蛋。好奇心害死猫,没听说过这句话吗?有猫的好奇心,却没有猫的九条命。故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强按下好奇心,打算尽可能地恢复好体力,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菲菲(攥紧了拳头):咋咋呼呼的小笨蛋?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好,我想邀请你留下来。”小黑一本正经地端着面孔,礼貌地说。
“留下来?干嘛?”衣身完全不明白这个“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黑猫尚未开口,它身后那条肥润的灰色大猫窜了出来,将嘴里叼着的大鱼,“扑”,丢到她面前。
衣身的脸顿时黑了。
小黑的脸,呃——老实说,看脸色是判断不出有没有变得更黑。不过,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喝声,显露了它的不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衣身板起脸——干嘛?一顿没吃够,还想再来一顿?先前给你们烤鱼那是客气,你们别拿客气当不要脸啊!
小黑也生气。不是冲着衣身,而是因着肥灰自作主张地来了这么一手。
天地良心啊——它虽然也有自己的小主意,可完全没想过要指使这女孩儿烤鱼啊!念及此,它愈发坚定了心底的念头——呃,古人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该死的肥灰,给了几天好脸,竟然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真是个小人!
它抬起头正要解释,突然卡住了——哟,对面还是个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