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空空荡荡,莫说船影,就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衣身急忙展开手中地图,紧张地东张西望——不会是走错了路吧?可是,方向是正确的,标记也没看错,论理应该就是这里呀!
她一会儿瞪大双眼,一会儿又眯起眼,竭力辨识着远远近近那一栋栋破败的建筑。终于,在一座曲曲折折的廊桥的终端,她看到了半个字——“度”。
什么意思?
摸不着头脑的衣身轻拍扫帚,扫帚便直冲廊桥飞去。
待得靠近,衣身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度”,而是“渡”。或许是日晒雨淋旷日持久的缘故,标牌上左边的三水偏旁已然黯淡无色,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似有似无。至于写着“口”字的标牌,早已变得支零破碎。衣身在草丛里寻了半晌,才寻到几块碎片,拼起来,隐隐约约有个半竖一横。
衣身顿时傻了眼。
这分明是个荒废已久的渡口啊!
衣身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所措。
按照地图指引,这里应该就是那个联通西陆和东土结界的渡口。而事实上,眼前的景象,尽管依然保留着渡口的模样,却破败不堪。
宛如飘带的廊桥,柱子上的朱红尚未褪尽,依稀可见仙鹤和灵芝的绘纹。八角亭的顶漏了,天光自洞口一泻而下,将青石板上的绿苔映得纤毫毕现。而藻井图案中飞翔的仙人和神兽,面目斑驳,难以辨识。
还有几排二层小楼,门户大开,可货架上却空空如也,唯有门边悬着的一缕破布,在风中无望地左摇右摆,暗示着这里曾经是个商铺。
衣身探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隔壁的铺子,仿佛是间饭馆。衣身顺着还算完好的楼梯上了二楼,却愕然发现,原本用来隔开座位的屏风,居然被开了洞——很显然,这里曾经被洗劫过。贪婪的强盗就连镶嵌在屏风上的刺绣都不肯放过,悉数撬了,无一遗漏。
不过——衣身细细打量着——看得出,强盗的手段还挺高妙,施展法术的力度不大不小,正正好将整副刺绣取下,而边框却几乎没有损伤——当然,强盗这么小心,当然不是为了保护边框。只可惜,这位的眼力明显不如其法术那么好——云纹夔龙图案的剔红边框和支架,居然就被弃之一旁了!
依着衣身曾读过的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书,剔红工艺主要用在小件物品上,如脂粉盒、印泥盒等。像屏风这么大的物件,居然采用剔红制作边框及支架,可谓奢侈至极。
衣身替那位强盗连连惋惜,面儿上却露出捡漏的窃笑。她从双肩包里翻出一块包袱布,往屏风支架上一搭,手中魔法杖伴随着咒语轻轻晃动,转眼间,一人半高的屏风原地消失。衣身掀起落在地面上的包袱布,便看见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屏风,宛如儿童玩具般小巧精致。
衣身乐滋滋地将包袱布一卷,将小屏风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双肩包的最里面。
嘿嘿,发达啦,发达啦!
衣身按了按翘起的唇角,心里暗自盘算这架残缺的屏风能卖多少钱。
衣身的运气素来不差。除了屏风,她还在书店捡到一支铅笔,在杂货店翻出一小捆棉绳。打小儿就懂得“勤俭持家”的衣身,自然是喜滋滋地都将其收入囊中了。
待得深觉着赚了一笔的衣身再度回到渡口处,满心的欢喜又变作了沮丧和茫然。
出发前,她做了尽可能详尽的准备,甚至准备了一套汉服,就是为了在搭乘云轮时不会太惹眼。可哪承想,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个渡口居然荒废了。
想必即便交游广泛的普鲁迪校长,都不晓得吧?否则,他一定会提醒的。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办?
回家吗?回到温暖的城堡和妈妈的怀里?
还是继续向着东土的方向前进?去探寻神秘的未知世界?
衣身心里天人交战,久久不能决断。
渡口处,距离东西两块大陆的结界很远,但确是最适合停泊云轮的地方。
碎金宫的天水鲸体型庞大,宛若巨轮。亏得有这么一处仿佛港湾般内凹的绝顶云海,否则,天水鲸都没个落脚的地方。
这里,地处西陆的极北,昼夜各为半年。现今,正值昼期,日不落,月不升,唯有天际一道道耀眼的光带妖媚地飘摇摆动,变幻着绚烂又诡异的光芒。
也唯有在昼期,渡口才会开放。
只是,由于路途遥远,又兼途中会经过不少险境,走走停停,以至于很难确定航班的到达时间。所以,打算搭乘云轮去东土的人,要么一直守在渡口等候,要么凭运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渡口会有经营客栈、食肆之类的商铺。
起初,经营云轮和渡口的人,都是碎金宫门下弟子,而乘客也都是从东土大陆前往西陆游历的修仙者。后来,随着消息逐渐传开,西陆人也生出兴趣,意欲搭乘云轮前往东土淘金——只是人数不多。
因着东土五宗八门的严格规定,碎金宫对乘客的要求颇高——家世、身份、资财,甚至于相貌!据说,曾经有位妖精大佬申请去东土,却被拒绝了。理由是他长得太丑(当然,有长得极美的妖精,只是这位仁兄不幸生得格外特别了一点,且,绝非尖嘴猴腮那么简单)!!!
这位妖精大佬当然不服啦!当即就翻脸,非要强闯上船。老实说,他的手段相当不错——既然能被称为“大佬”,自然有过人之处。只可惜,他对上的是碎金宫的青拂长老。一妖一人,对打了还没半刻钟,便见青拂长老一记飞脚,便将这个丑得吓人的家伙揣入茫茫云海中,惟余“嗷嗷”叫声凄厉地回荡在绝崖烟云间,激起一圈圈涟漪。
青拂长老那一记飞脚,仿佛狠狠揣在等候上船的众多乘客心上。当时,便有好几位披着斗篷遮着脸的家伙,悄咪咪地溜出了人群,暗搓搓地往后退。
青拂长老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冷声道:“凡妖族一律不得搭乘云轮。”
有个生得极妖媚的女妖精不服气地叫道:“我这么美得也不行?”说着,她用力挺了挺胸脯,好悬没把紧身衣给撑破了。
岂料,青拂长老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只轻飘飘地斜睨了一下,青拂长老的眉头就拧成了结:“披头散发、枯黄打卷、嘴大如牛、耳尖似狐、膀大腰圆、皮糙肉厚。。。。。。岂非会吓坏我们东土的小孩子?”
话音未落,那女妖精就被气得嗷嗷大叫。
长年守着渡口的碎金宫弟子无言地瞅着自家长老,心道:难怪青拂长老活着三百年也没结下道侣!就这眼神儿,仙女也入不了他的眼呐!
——好吧,把金黄耀眼的波浪卷发视为披头散发枯黄打卷,把丰润饱满当作膀大腰圆。。。。。。这等有悖东土大陆上传统审美的长相,也难怪会遭受青拂长老那条毒舌的屠戮了!
其实,西陆的妖精和东土的妖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族群。西陆妖精一族,往远祖追溯,可溯及精灵族。只不过年代久远,数千年前,妖精族和精灵族就早已分道扬镳。而东土的妖族则成分复杂,有先天生妖,也有后天化妖,凡精、魅、鬼、人等诸族中,修妖道者皆可为妖,从而便为妖精、妖灵、妖鬼、妖人等。简而言之,一句话,西陆的妖精是依血统,而东土的妖族则是依着修炼的法门而区分。
在正统道门之人看来,妖道属旁门左道,修行过程中,总免不了害人的手段。这或许是一种偏见,然,于正统道人而言,就算不是一见妖族就喊打喊杀,也绝不会给个好脸。
青拂长老不是不晓得西陆的妖精与东土的妖族是两回事,但未免生出意外,他还是宁愿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绝不放一个带“妖”字的家伙上船!
自此以后,这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因此上,搭乘云轮前往东土的西陆人,以魔法师为主。
然而,往昔种种风雷,于十五岁——啊不,心理年龄仅为十二岁的衣身而言,却是闻所未闻。
此刻的她,在荒芜的渡口前,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