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云端递给莉莉娅一封信，然后指着前往小路，“你顺着这个方向走，按照我教你的方法辨识记号，就能找到图米亚森林。你把这封信交给守卫的森林精灵，精灵王就会见你。”她凝视着莉莉娅，“到时候，你能否留下来，就看精灵王的意思了。”

莉莉娅接过信——信封的样子很奇怪，跟西陆惯见的制式大为不同。她怯怯地低声道：“精灵王真得会接见我？他是不是很严厉？”

云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你见过就知道了。”

“走吧！”她轻轻拍了拍莉莉娅瘦削的肩膀，“这条路不太好走，你得当心点儿！见了精灵王，你不要隐瞒——他是位睿智而英明的王，任何谎言都会被他看穿。但愿你的诚意能够打动他！”

说罢，她掌心略一吐力。莉莉娅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推动着自己向前冲了四五步。待得踉踉跄跄地止住身形，她再回头时，却愕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半山腰中。而隔着河谷，仙女的身影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一股热意涌上莉莉娅的眼眶，她顿觉酸楚，也意识到了仙女方才那些嘱咐自己的话，究竟是何意。

她双手合拢，在嘴前围坐喇叭状，冲着仙女的方向大声喊道：“仙——女——，我叫莉莉娅——我不是坏人——您要相信我——”

“——相——信——我——”

“——我——我——我——”

山谷中余音回荡，渐渐被山风吹散。

云端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无奈地望着几步之外的莉莉娅，一丝浅笑浮现眼底。

“这小丫头，还挺容易激动哈！”云端嘀咕道。

对面，莉莉娅的眼泪顺着面颊，一直淌到下巴上，滴滴答答。她的大喊已经因着哽咽而难以为继，而抻长的脖颈却始终向着山下仙女的方向。

云端叹口气，抬手凌空一抹，一片烟雾自地升起，很快就遮掩了对面的小精灵。而在莉莉娅眼中，那片雪白的烟雾挡住了仙女遥遥的身影。待得烟雾散尽，仙女已消失无踪。

云端曾经帮助精灵王平息过叛乱，所以，精灵王欠她好大一个人情。当然，她并不希望精灵王为了还她的这个人情，而轻易收留莉莉娅。毕竟，于莉莉娅的真实情况，她没有追问，人家也含含糊糊不肯细说。

尽管，她凭直觉觉得这个小精灵不是恶人，可也不会为她作保。她能做的，就是帮莉莉娅找到森林精灵。至于精灵王是否会收留她，那就看她的诚意是否足够了。

——依着云端一贯的性子，并非“送佛送到西”的圣母情怀。不过，能帮一点忙的话，她并不会吝啬。修仙之人，固然不能与尘缘纠葛太深，可胸中若无正气，又岂能与天道相合？

图米亚森林是精灵王白桑的驻跸之所。每隔几年，他都会来这里待一段时间，处理政务。

他用力按了一按手边的信，抬眸望向墀下的小精灵。

小精灵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可周身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不安的气息。她小小的灰色的身躯微微颤抖，尖尖的耳朵紧贴头侧，可见是紧张到了极点。

白桑不由好奇——尽管云端已经在信里写得够详细了，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怎么都想不通，一个来自东土的修仙者，是怎么与一个西陆的小精灵相遇相识的呢？莫非，这就是东土人所说的“缘分”？

念及此，白桑放缓了面色。

不消白桑细问，莉莉娅就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遭。起先，她的嗓子还带着颤音，可说着说着，畏惧和不安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愤怒和悲伤。

她叙说着哥哥的枉死。

她叙说着祖父的愚昧。

她叙说着父亲的凄凉。

她叙说着自己的痛苦。

“我本来不敢的！他是小主人，是我们一家的主人，我怎么敢杀了他？可是，只要我一想到哥哥塌陷的胸口和失去双脚的腿，我的心就要爆炸！哥哥死了，小主人还想烧死我——他们管这叫‘点天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要为哥哥报仇！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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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杀了他！还用火把点燃了他的衣服！我点燃了幔帐，点燃了窗帘，点燃了桌布，最后，整个房子都烧起来了。我也烧伤了，可是，我没有烧死，反而逃了出去。”

“我逃得很辛苦，几乎快死了。而幸运的是，一位美丽的好心的仙女救了我！”

真实的过往，在字字血泪之中被翻出来。没有夸张，没有呼天抢地，只是简单的叙述，的确打动了白桑。

他不为人察地偷偷耸了耸眉头，“那么，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帮你报仇？把你的家人救出来？”

“不！伟大的王——”小精灵深深伏低了腰背，额头紧贴青金色的光滑砖面，“我只请求您收留我！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这很容易！图米亚森林很大，而你只需要一棵树就足以容身。可是，仅此就足够了吗？”白上直觉这个小精灵并不简单，她的请求也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是的，足够了！”莉莉娅的额头离开地面，身子依然伏着，“我可以养活自己！我会干很多活儿，也不怕辛劳。我吃得很少，力气很大，我可以帮邻居们干活来换取食物。”

白桑的视线落在莉莉娅头顶上，良久不语。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可平静的表情却遮掩了一切，令人无从琢磨。

从此，莉莉娅在图米亚森林的角落里，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那是一株高大的马尾杉，树形壮硕，枝条细长而下垂，非常美丽。莉莉娅用柔韧的长草编织了一个蛋形的巢屋，架在树冠中，有趣又别致，引得附近的森林精灵纷纷围观。

有的森林精灵喜欢这个心灵手巧的小家伙，有的则待之冷言冷语。莉莉娅不卑不亢，以谦逊却并不谄媚的态度与邻为善。

很快，就有森林精灵与她搭上了话，随后有了进一步交往。

正如莉莉娅自己所说的，她会干很多活儿，也不怕辛苦。

她会编织、会缝纫、会烹饪、会绣花，还会做很多森林精灵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这些本事，都是她打小儿就学会的，目的——自然是用这一身好手艺服侍主人，讨得主人欢心，做个让家族荣耀让祖父光彩的好女仆。

可谁能想得到——有一天，莉莉娅会用这一身服侍人的本事，来养活自己！

当年，小精灵族拒绝了森林精灵之王白涯的邀请，坚持要继续做仆佣。尽管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可却因为被记载进森林精灵的史书中，至今为人念叨。

因着这缘故，于这个自己寻上门来的小精灵，森林精灵的态度有好有坏。甚至有森林精灵不远千里地从其它地方来到图米亚森林，就为瞅一眼这个神奇的小家伙！

森林精灵没见过小精灵吗？

当然不是！

森林精灵虽然聚集在森林中，却并不与世隔绝。相反，他们经常行走于人类社会，与人类交往，成为其座上客。在此过程中，服侍人类的小精灵总会出现在森林精灵面前，以仆婢的身份。

深谙人类社会规则的森林精灵，并不会对此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多年前小精灵族的“不识好歹”已经寒了森林精灵的心，而他们的“自甘堕落”只会令森林精灵熟视无睹。

他们淡定地接受小精灵的服侍——甭管内心是何种想法，表面上却并无异样。座上客与堂下仆都长着格外相似的尖尖耳朵，可他们，却是两条命运路上的精灵。

而今，居然有个小精灵投奔森林精灵，怎不令人称奇？

有森林精灵追问莉莉娅的来历，却未果。莉莉娅得了精灵王白桑的吩咐，将自己的过往深深埋起来，只放眼未来。

而事实上，她自己觉得，日子确实一天比一天好。

她有一手烘焙点心的好手艺。尽管在图米亚森林里寻不到齐全的食材，可就地取材，也总能做出令人欣喜的美食。

黄金兰的花粉具有发酵作用，放一小撮进铁芭蕉树的树心捣成的“面泥”里，不但很快能发酵成一大团面，还散发着清幽的兰花香气。这样做出的面包，不用再添加任何香料，就足以勾得人垂涎欲滴了。

焦尾草的果实晒干磨碎后，就像一粒粒红糖，香甜美味。搭配煮烂的蝴蝶豆，就是烘烤甜派最佳的馅儿心。

白皮薯去皮后，包在肥大的草蕉叶片中，再用彩带草扎紧后放在热炭灰里埋半天，就能吃到香糯软滑的烤薯。

这样的日子，宁静地像清浅的溪水，顺滑地像雨后的蘑菇帽子，令莉莉娅体味着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

夜深人静时，她缩在属于自己的蛋巢中，总觉得好像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