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次不期而遇的相逢,衣身表现得很高兴。只是,当瞧着苏长生的狼狈样儿时,又不免唏嘘。
苏长生倒是显得很淡定,捧了把雪将脸上的血污擦了个七七八八,又披散开头发,想要重新梳理束发。只是,头发上沾染的血污太多,竟结块冻成血冰,缠作一团一团,压根儿无法梳理。一时间,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样子。
衣身抿嘴一乐,嘻嘻笑道:“不若我来帮你?——清洁咒!”
苏长生还在发怔,便见一道白芒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被温热的微风拂过。片刻之后,苏长生在抬手看看自己,只见从上到下从里带外,无不干干净净,再也不见丝毫秽污。
他散开的头发,也整齐地披在身后,柔顺闪亮。月白色的道袍恢复了原先的颜色,只是褴褛破烂之处,依然破絮飘扬——清洁咒可不负责补破洞。
衣身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木梳,递过去,“我只会抓马尾,却不会道士的发髻。”苏长生并没有接过木梳,只双手在头顶抓了几把,便用发带将一头散发束了起来——却是与衣身一模一样的马尾。
衣身眼睛一亮,“蹭”地跳了起来,围着苏长生绕了好几圈,眼馋得不行:“苏道长真真一头好发,又黑又厚,便是抓了马尾也是头马的马尾——” 说着,她翘起大拇指,“帅气!”
苏长生耳朵微微一热,眼帘低垂。
苏长生不是个矫情性子。这种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总能随遇而安。先前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险些丢掉性命——换做另一个人,不知会何等大悲大喜!然,此刻的苏长生,却如光风霁月般,除了眼角眉梢处的些许疲惫,并不大看得出来将将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的厮杀。
衣身有一肚子话要问,却也晓得现下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她见苏长生垂眉敛目,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打盹儿,想了想,便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长生摇摇头:“我不饿。不过,我有点不舒服,得歇息片刻。”
“好!”衣身点头,“不过,却不能这么着。你且等我一会儿——”
在苏长生的注视下,衣身挥起魔法杖。点点白芒如星光般落在雪地上,只见雪花簌簌,飞快地移动。一小会儿的功夫,眼前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座小小的雪屋。
衣身抱着菲菲,先进了雪屋,环顾一圈后,满意地点点头,冲着苏长生招手。苏长生微微一笑,弯腰跟着进来。
衣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大块油布,铺在地上。又脱下身上的魔法袍,挂在门上,权且当作门帘。苏长生被她按着坐在油布上——“好了,你现在可以休息啦!”,眼见着魔法袍一点点由黑变白,直至完全与雪屋融为一体。他唇角一勾,敛下眸中困惑,缓缓阖上眼睛。
不晓得博格列桑大雪山有什么古怪之处,在这里,修行者的修为被压制,可内息的流转效用却远胜平日里数倍。
数轮周天下来,苏长生只觉着整个人如浸温泉,四肢百骸血脉经络无不舒服适意。非但痛楚悉数消失,便是深入骨髓里的隐寒,都被一丝一丝拔去。渐渐地,他的丹田充盈起来,一扫先前枯竭之相,而内视之下金丹更是璀璨晶莹,宝光湛湛。
衣身静静地望着苏长生,看到他微蹙的眉间一点点平展,消瘦的面颊上褪去青白之色,透出红润来。
她不由凑近几步。
苏长生的皮肤白而细,在莹润雪光的映射下,如玉雕般润泽。眉长入鬓,如浓黑的剑,唇薄而棱角分明,暗示着这个人心性坚定。他两颊略略凸起,下颌微尖,应该是极耐看的脸型。只可惜,此时他脸上胡子拉碴的,径直将他的容貌拉低到谷底。
衣身不由轻轻叹口气,心道大好的美人儿干嘛要长胡子?真真可惜了!
正在遗憾间,她忽觉异样,一抬眼,正对上苏长生张开的双眸。
“呃?”衣身尴尬了,急忙掩饰,“我看见你头发上有个黑点,想必是什么小虫子。。。。。。”
“哦,”苏长生平静地回望,“那只虫子一定饿极了,不然不会顶风冒雪地出现在这里。”
“是是是,它定是饿得快要死了。”衣身连忙接话,“所以,它太可怜了,你就不要跟它计较了。”
“嗯,我自不会在意。”苏长生淡淡道,意有所指。
衣身偷偷吐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捏了捏耳垂——偷看美人儿被抓个现行,太丢人了有木有?
衣身将吃的喝的摊开一地。
她递过去一碗滚热的羊油茶,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菲菲的神情,心头一动,便又抓了一把牛肉干泡进油茶汤里。
“来,趁热喝!”她殷殷劝饮之余,又瞥了一眼菲菲——果不其然,菲菲顿时露出愉快的表情,望向苏长生的小眼神里还带上了几分同情。
苏长生并不觉着饥饿,可对上衣身殷殷的眼神,顿了顿,还是接过了碗。
“苏道长,你怎么来大雪山了呢?那群人是什么人?”衣身见苏长生一口接一口喝得香甜,不由也觉着发馋,给自己倒了一碗羊油茶。
一大碗浓稠喷香的羊油茶下肚,苏长生长吁一口气。他慢慢咀嚼着牛肉干,想着该怎么回答。
从何说起呢?
至今,他仍不能确定,这些来追杀他的人是什么身份。
离开明光港后,苏长生先回了一趟师门,向掌门禀报了自己的发现,便返回青炉峰。师父银山长老至今闭关未出。峰上一概事务倒还有序,只是师弟师妹们长久未见他,难免要多啰嗦几句。
青炉峰是天阙宗诸峰中排名第三,门下弟子却不多。苏长生虽是大师兄,与师弟师妹们并不亲近。倒不是说他性子冷清——人前,他并不显得冷峻,可只有青炉峰的人才晓得,大师兄的温和表象之下,是谁也无法靠近的疏离。所以,当师弟师妹们觉出了他面皮下的冷意后,便乖乖敛眉闭嘴,纷纷告辞。
苏长生在青炉峰盘桓两个月后,又下了山。
他原本意欲再去东海,却不料半途中发现有人窥伺。
窥伺之人相当警觉,身手也颇为了得,几乎躲过了苏长生的追查。可终究,苏长生还是更高明几分,竟追索到了那人的藏身之处。
那人不是苏长生的对手,气急之下使出 “火烧连营”的邪术,妄想借机逃脱。哪承想苏长生压根儿不给他半点机会,一掌推出,竟将那人使出的邪火悉数推了回去,当即变成个火人。
望着地上一团紫红的灰烬,苏长生意识到问题似乎有些不简单——如此怪异的骨灰,只会发生在修炼过融骨术的人身上。
融骨术是南星门的秘法,而南星门远在南海之外,是个挺邪门的宗门,素来不与东土大陆来往。此人修为不低,在南星门中阖该有着长老地位,却为什么会不远万里出现在东土大陆?又为什么会跟踪他?
自他修为有成以来,魂断于其太息剑下的邪门歪道不知凡几,但并无南星门的人。那么,这个人跟踪自己,到底是偶然,还有别有图谋?苏长生心思流转,猜不出缘由,却不肯就此放过。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影”,但凡在这世上走一遭,总会留下点印记。于是,苏长生细细追查,竟给他循着点点蛛丝马迹,一路追到了博格列桑大雪山。
在博格列桑大雪山,他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伏击。
伏击的人中,既有武功高强的凡人高手,亦有伪装成凡人的修行者。五六十人将他团团围住,前赴后继,大有要将他绝杀于此的架势。
苏长生对大雪山的地形一无所知,面对蓄谋已久的伏击,自是奋力抵抗。然,要命的是,在博格列桑大雪山,他竟使不出术法来!对方之中也有修行者,却并不与他硬碰硬,而是以多欺少,结阵围杀,可见是早有预谋。
苏长生一身修为何等高深,却在这里半点施展不出,只能凭借一身武艺与敌相抗。只可惜,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纵他身手高强,还是难逃困兽的命运。他拼尽全力相博,太息剑剑光流转之处,一气斩杀了六七个高手,自己却也被逼得跌入冰洞。
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与我们相同。而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与我们不同。
无论异与同,我们都可以从平视中看到真实,从仰视中看到向往。
因为真实,我们看到了他与我们的相同之处。
因为向往,我们看到了他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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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