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之交 第4章 假死

北鸷京都隆冬的早晨很寒冷，呼啸的冷风吹得人皮肤刀割一般的疼痛。乾明殿白玉长阶前种植的银杏树早已落尽了树叶，深褐色的枝干上积累着未化的白雪。

一个老者身着紫棠色五章纹毳冕，肩披雪狐披风匆匆赶来。站在台阶前的另一人看见他立马眼睛一亮，朗声招呼道：

“是老方啊。你昨晚什么时辰睡的？”

“昨晚狴犴狱走水动静那么大，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谁还睡得着？听说……郦国国君死了？”

“是吧。不过我还听说是郦国百姓不忍他们的君王在北鸷受苦，所以放火劫狱，借着火势把人偷偷救走了！”

“……这么夸张吗？”须发皆白的方城世抚弄着自己乱糟糟的胡须，他张开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好友王络对自己挤眉弄眼。于是有眼色地收住话音转头扫视，正好看见刑部尚书裴廉知脸色阴沉地走近。

裴廉知这个人最讨厌别人传谣言，那些街头巷尾夸张的风言风语他每次听到都要把眉头拧出“川”字。

幸好没叫他听见……方城世暗暗松口气。

狴犴狱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管理，昨夜失火的责任少不了落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这两位大员头上。

不过裴廉知向来恪尽职守、不怕担责，此刻脸色阴沉恐怕是因为觉得自己职责有失、愧对天颜。

“方大人，王大人。”裴廉知和缓和缓脸色，板正地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方城世和王络连忙回礼。

离上朝还有些时候，三个人都不急于进殿，于是干脆在檐下攀谈起来。忍了几忍，王络还是没忍住对着裴廉知打听：“裴大人，敢问狴犴狱现在情况如何？”

方城世也好奇得不行，连忙竖起耳朵听。

裴廉知拍拍自己披风上沾染的雪花，没好气地说：“恕不奉告！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说完一甩袖子就向乾明殿中走，王络和方城世苦笑着对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候在殿门口的小长随帮着几位大人解了披风，吩咐下人拿到偏殿用炉子悉心烘干。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来到殿中按照次位站定，璟王傅任压着点到达，平日总是温柔含笑的面庞今天也格外严肃。

门口的侍卫用力敲击长戟而后单膝跪地，沉闷的响声中宦官独特的尖细嗓音格外突出：

“皇上驾到——”

百官同时回身行一跪三叩大礼，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任身为亲王不必跪拜，他低垂的眼帘下只看到他那位冷血无情的好哥哥墨色衣摆以及黑羊羔皮的镶边缓慢划过他的视野——就好像一团总是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

随时准备降下冷雨和雷霆的阴云。

好在……天气总会放晴不是吗？

傅羽不知道傅任在想什么，他也不关心。

他慢条斯理地在龙椅上落座。旁边负责掀起珠帘的侍女松开手任由层层叠叠的琉璃珠子垂落，再一次遮掩住北鸷最年轻的帝王的身形。

“众爱卿平身。”傅羽说。

百官一齐起身，说过“谢陛下”后今天的朝会就算正式开始。平常最喜欢跳出来的御史这一次也没有贸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风暴中心的璟王傅任和刑部尚书裴廉知。

郦国国君不过刚送到狴犴狱一天，狴犴狱便发生大火，死伤无数。这件事说没有什么隐情谁都不信，大家都在等这两位知情人给个说法出来。

裴廉知不负众望率先出列。

“臣有罪！狴犴狱位处京都，乃是国家重地。昨夜子时，一狱卒打翻灯烛引燃私藏的烈酒导致狴犴狱走水。现在大火已灭，经过粗略统计狴犴狱死五人，伤十三人。”

“死亡的五人中有三位囚犯、两名狱卒。三位囚犯分别为郦国国君宋芷、郦国丞相魏常、前吏部尚书张庚。狴犴狱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是臣监管不力，望陛下责罚！”

一言毕了，满朝文武都陷入安静之中。一场大火就烧死了三个囚犯，两个都是郦国的人，再结合京中最近的流言——很难不怀疑是郦国旧部在搞事！

傅羽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怒火中烧，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死者的身份最好再次认真核实，以防有人狸猫换太子。至于处罚——”

“皇上。”傅任也出列，他声音里的自责浓厚得几乎要溢出来。“狴犴狱走水也有臣的责任。不过臣最近听到了一些流言，担心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事故。”

他猛地抬头看向北鸷新帝，恳切地建议：“也许是郦国旧部在搞鬼，臣认为应该抓捕一些郦国旧部来审问！”

傅羽用指节抵住自己的下颌，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傅任还想继续激化他和郦国旧部之间的矛盾。一手借刀杀人玩得真熟练。

“不错的建议。”他回应道：“不过要等到确定了死者身份之后。这样吧，明日上朝之前朕要一个结果，还请两位爱卿戴罪立功。”

裴廉知和傅任一齐说：“谢陛下隆恩！臣等定当鞠躬尽瘁！”

……………

“没想到皇上一下子就猜到了有可能有人借走水掉包人……”吏部侍郎陈平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心有余悸地说。

对面的傅任摩挲着腰上的玉佩，笑得完美无缺。

“怕什么？反正，躺在那里的的确是他们想要的郦国国君。”

傅任只是想借郦国国君名号召集郦国旧部反叛北鸷。在争取到郦国丞相魏常作为同谋后，一个昏庸无道的郦国国君就显得多余且无用了。

坦白说，他并不在意自己手上的郦国国君是真是假。

一个忠诚且听话的替身明显比郦国国君本人好控制。

傅任是真的想烧死宋芷。

然后让替身占据郦国国君的身份号令郦国旧部，反正就那么几个人清楚知道郦国国君的长相。

所有人都在以为郦国国君是被换出去的那个，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其实烧得面目全非的不是郦国丞相魏常而是一个无名小卒。

“还是您想的周全！”陈平拍手叫好。

“先别急着高兴。一会儿见到魏常还有的说呢。”

马车辘辘，驶出了宫城。

…………

琉璃是北鸷新帝傅羽的贴身宫女，可以说是除了掌印太监岁恩以外最了解这位九五之尊的人。

她服侍皇上也有五年了，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她还是破功了。

就在昨天晚上，她以最完美的专业微笑站在清乐殿内殿门口迎接晚归的皇上时看见他们以前仿佛情感缺失的皇上怀里有个人！

是个女人也就算了……

她迎上去仔细一看那明显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也就算了……毕竟龙阳之好古来有之——但是！

她帮皇上把人扶到榻上安置好的时候发现：这，这个男人是本应该在狴犴狱的郦国国君！

没等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皇上大人就吩咐她：“秘密地宣柳太医过来。快去！”

那是她第一次在皇上脸上看到名为焦急的神情。

琉璃立马飞奔去了太医署。柳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只负责诊治皇上的疾病，嘴很严、人很老实。

柳太医一听皇上找他，立马起身。

“琉璃姑娘，皇上这是……”

琉璃知道他是提前了解症状好随身带些应急的草药，于是回复：“看上去是被烟呛住了。”她刚才帮忙的时候看见郦国国君脸上都是烟熏过的痕迹，再加上刚才隐约看见狴犴狱那边突然爆出的明亮火光。想来是被火烟给呛晕过去了。

柳太医点点头包了几味草药就走。他和琉璃脚步虽快但都很轻，一路上没再惊动其他人。

然后在看到半倚在皇上怀里的青年之时险些被清乐殿内殿的门槛绊倒……

不过柳太医毕竟是常年侍奉皇上的御用太医，轻咳一声整理好表情就上前为昏迷不醒的宋芷诊脉。

“嗯……胃热炽盛、胃强脾弱、饮食失节…黄连、黄柏、厚朴、泽泻…又被烟呛住，肺气不足。可以饮麦冬茶。”

傅羽认真地听着，他刚才自己也检查过宋芷的状况。宋芷在火灾刚开始就被他救了出来，只是被烟呛了几口，身上没有烧伤，呼吸也很顺畅。他就把岁恩留在狴犴狱安排后续的事宜，自己先带人回来修养。

宋芷在这个世界有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虚弱才会被烟呛晕过去。

“就按你说的去办。”傅羽颔首，“所有的药都用最好的，对外只用说是朕病了。”

柳太医应了一声就下去备药了。

琉璃很有眼色地打了一盆温水润湿了一块毛巾想给脸上粘着烟尘的宋芷擦擦脸。不料毛巾被皇上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傅羽小心翼翼地用毛巾给宋芷擦拭，温热的毛巾轻轻拭过青年柔和俊美的眉眼，让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他真的瘦了好多……

傅羽叹了口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心疼。明明在现代，宋芷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可是原先圆润流畅的线条如今都变得清瘦而明晰。

该死的傅任，竟然直接想烧死宋芷！幸好他早有准备，并且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突然听见怀中人哑着嗓子唤：“……傅羽？是你吗？”

他连忙应：“是我！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琉璃站在一边惊讶地说不出来话。

直呼皇上的名和姓已经是大不敬，更让人怀疑的是：宋芷作为郦国国君是怎么知道皇上的名讳的？而且为什么他们两个看起来很熟关系很好？

难道他们是双双一见钟情？！

【小知识】狴犴：1.传说中的一种走兽，古代常把它的形象画在牢狱的门上。 2.借指监狱。

走水：在古代，人们为避免说出“失火”等带有不祥之意的词汇，便用“走水”这一委婉的说法来代替。

作者的古代知识很烂，书里面有什么bug大家多多包涵！

如果可以，请多留评论吧！喜欢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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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