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定去实战实习的那天下午,徐觅难得没有训练,这天下午也没有什么课程,她靠在栏杆上,眺望着天空。
忽然耳边传来两声泠泠的敲击声,她转头看过去,看到了赵磬。他靠着走廊矮墙,一只手长长的搁在栏杆上,两指微曲,轻轻叩着栏杆。
徐觅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赵磬也笑,他收回手,走到徐觅身边,双手插兜:“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通过模拟舱测试了。”
徐觅惊讶,随即惊喜:“真的?恭喜。”
这一声恭喜让赵磬通身舒泰,但他扬了扬眉:“就一声恭喜?”
徐觅疑惑:“不然呢?”
赵磬笑着,一只手慢慢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然后飞快地亮给徐觅,接着又放了回去。徐觅于是看到了那只明晃晃的酒瓶。她震惊了。
“你!这是宿舍楼!”
赵磬耸了耸肩:“怎么样,敢不敢一起喝一杯,庆祝我通过测试?”
“我晚一点要去加训。”徐觅说。
赵磬不管任何任何理由,只追着徐觅问:“敢不敢?”
徐觅瞪着他,终于妥协:“就一口。”
赵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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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觅找了只杯子,赵磬拧开瓶盖,倒了浅浅一层,然后他拿着酒瓶轻轻碰了碰徐觅手中的杯子,“干杯。”
酒味入口辛辣,徐觅浅啜即止,赵磬拿着酒瓶,一口下去,发出满足的喟叹,费这么多时间,终于完成了一项基础训练,这样的满足,无法言语。
徐觅理解这种感受,因此心底的那点负担更为沉重。她靠在书桌上,看着门外虚无的天空。总是如此,天光就在几步之外,她却怎么也到达不了。赵磬出神地看着她的侧脸,酒气氲洇,让人甜蜜而忧伤。
徐觅偶然回头,看到了赵磬的目光。愣怔间,赵磬慢慢靠近,徐觅终于回神,她起身避过,说:“你喝醉了。”
赵磬没有醉,但他看着她,如同看一尊易碎的琉璃,他哑声说了声对,他喝醉了。
风吹了进来,如风过香樟,树声泠泠,淡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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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沙莎退出了小组,一周一次的组会自然停了下来。徐觅不提这件事,嘉兰更不可能提。而胡立,他昼夜颠倒,几乎彻夜埋首于桌前。然而这天傍晚,胡立埋首构建了一天,终于感觉到了饥饿,他看着时间,还没过饭点,于是匆匆下楼而去。
然后他在宿舍楼下的门厅里,看到了正向里走的嘉兰。
窗外,是色彩浓重的黄昏,嘉兰纤细而袅娜,如空谷里的幽兰。
他们迎面而行,视而不见,然而在二人即将擦身而过时,胡立到底伸出了手,他拦住了嘉兰。
嘉兰面无表情,问:“有事?”
冷淡,漠然,仿佛以前那个浅笑轻盈的嘉兰从未出现过。如果冷淡是一种惩罚,那么胡立已经接受这个惩罚很久了。他不怕惩罚,他只怕这惩罚没有结束的那一刻。
“找时间,开个组会吧。”他说。
嘉兰淡淡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了然的刻薄。“有什么必要?”她说,“两个都没有构建成功的人,开组会,不过是浪费时间。”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丝毫没有留意胡立瞬间僵硬的脸。夜色阴沉,即使门厅里灯光明亮,也照不开这浓郁的黑暗。胡立站了很久,进出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他浑然未觉,直到忽然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脸上沾满了黏腻的风,仿佛满脸爆开的细小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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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热闹的港口。近海的小舢板在港口内外进进出出,港口旁鱼市的鱼摊上,裹着头巾的顾客正弯腰挑选。已经选购好的人提着篮子,或一手扣住鱼鳃,匆匆往城内走去。
正是清晨时分,时间紧张,买完菜,他们还要赶去上工。
城内,围绕着城墙,有一大片民居。房屋道路如此拥挤,以至于民居从城内一直弥漫到城外。
在狭窄的街巷上,除了匆忙走过的大人和蹲在地上做饭洗衣的妇人,最多的就是孩子。十岁以下的,各种年龄的孩子。或奔跑尖叫,或锐声哭泣,或者乖巧而沉默地给大人打着下手。
这是寻常的一天。虽然忙碌,虽然愁着明日的生计,却依然寻常的一天。
这是胡立构建的一片模拟文明。
模拟文明就构建在那个狭长海湾边。从第一个模拟人睁开双眼开始,那寥寥数十个人如今已繁衍成了一个庞大族群。一个内部层级简单,却拥有无限成长潜力的族群。
在今天之前,准确点说,是在今天晚上之前,胡立一直为这片模拟文明而高兴,因为今天上午,这个族群经历了第一次人□□发,他们为此主动开辟了另一片栖息地。
这很像某种预示,某种在不久将来实现自主进化的预示。他因此决定任其自然,给予足够的耐心。
但现在,胡立隐在黑暗中,敲下了推动进程的代码:
他不是在放牧,也不是在养殖,他要的并不是越来越多的人。繁衍不是他的目标,结果才是。
他打开操作面板,在距离现有文明约一个纬度间隔的区域,在一片沙漠与草原的交界处,开始了初始设置。
稀疏草原上,几个男人睁开了双眼。他们追逐一头羚羊,一直追到了沙漠边缘,但他们终于追到了。几个男人抬着这头大羚羊,喊着号子,说说笑笑的向村落走去。
村落里,有他们的家人和孩子。他们没有看到,就在他们的前方,几处低矮的茅草屋正凭空出现。
沙漠漫天,黄色的光投在胡立脸上,让他看起来面目模糊,仿佛沙漠里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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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立一连构建了三天。三天后,因为族群的繁衍,第二个族群越来越难以捕捉到足够的猎物。在饥饿和生存的焦虑中,一个人,一个男人,终于站了出来。
他在屋内和人私语,在打猎的途中和人交流,最后,他站在村落中央,向所有人发表了演讲。演讲的过程很激烈,因为不断有人起身反驳,甚至有人试图拿下他。
胡立没兴趣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这些模拟人不过是一段数据。一段数据所产生的数据,不过是他这个创造者意愿的映射而已。
他漠然地看着画面。这个当众演讲的男人最终还是被拿下了,他被关在了一个空屋之中。但天色将明之时,有两人悄悄来到空屋前,打开了门。那个被关了一天一夜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低声和二人说了几句话。他们取得了共识,于是三人一起悄悄走出了村落,在晨曦之中,走向了远方。
远方这个词语,带着一种诗意的浪漫。胡立漠然的看着兴高采烈的三人,打开设定面板,将他们的走向引向了沙漠。
在没有足够水源和补给的情况下,走向沙漠,意味着走向死亡,然而他没有流露丝毫的恻隐之心。
三个人开始了漫长的跋涉。他们向草原深处走去。他们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向前,这并非表示他们知道方向,他们不知道方向。正因为不知道,才只能选定一个方向坚持走下去。
他们走了很久,不知多久,记不住时间。他们仔细计算着口粮和饮水,他们不断沿途找寻一切事物和水源,但渐渐还是弹尽粮绝。
终于最后一滴水喝完了,他们忍着干渴又向前走了两天,没有灰心,没有放弃。他们坚信前方一定存在希望,然而崩溃在一瞬间降临。
日午时分,最炎热的时刻。在蒸腾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黄色。这颜色令人感觉不妙。但他们还是强撑着要一探究竟。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挪,太阳悬在正当空,仿佛永远不会移动,正如眼前的距离永远不会缩短。
终于他们还是走到了那片黄色的边缘。是沙,一片黄沙。一片黄沙还不足以覆盖这么大一片面积,是沙漠,这是一片沙漠。
他们走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的苦,最终却还是走到了沙漠里。
烈日当空,心底的寒气却直直下坠。终于,在寒热夹击之下,三人昏倒在沙漠边缘。
烈日当空。它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撤回热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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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气温开始迅速下降,寒气如水一般,覆盖了倒在沙漠边缘的三个人。寒气渗入毛孔,刺激着已极度干涸的身躯。三人终于悠悠醒转过来,他们爬起来,最初的迷茫过后,忽然想起眼下的境地,于是悲从中来。他们放声大哭,却嗓音嘶哑,眼角干枯。
他们走到了绝境。
他们走到了绝境,可人还活着。人既然活着,便还有路要走。他们艰难起身,踉踉跄跄地打算原路返回。忽然那个领头的男人顿住了,他看着前方,一动不动。身后,已经走远的二人喊了他一声,没有动静,于是二人又艰难走回来。他们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愣在当地。
皓月当空。天地笼罩在一片淡黄月光之中。四下静谧,远方连绵的沙丘顶端反射出淡淡的光,如同烤肉时冒出的油光。可这不是叫他们无语失声的原因,他们虽然饥肠辘辘,却还分得清现实和想象。
真正叫他们愣在当地的,是远方那片光;远在沙漠之后,暗蓝的,闪烁着无数粼光。
那是什么?那是哪里?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交谈,没有话语。一眼之后,他们踉跄着向那片暗蓝粼光走去。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神迹,又或许只是他们的错觉。他们选择相信前者。他们已经身处绝境,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相信他们获得了上天的垂怜。
那片光很远。他们走在沙漠里,又饿又渴。他们失足滚下沙丘,又艰难爬回来。他们跌跌撞撞,翻过一片又一片沙丘。终于,明月淡去,天色将明,在晨曦的微光中,他们爬上最后一道沙丘,看到了前方那片城池。
三人跌跌撞撞向那片城跑去。眼看城门将近,他们终于精疲力竭,彻底昏了过去。可他们没有死,他们被救了。三天之后,他们在城中一户人家中再次清醒过来。
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后,他们不觉跪在了地上:这是怎样的奇迹,才支持他们一路走到现在。又是怎样的神力,才安排了这一切?!
他们跪在地上,双手握在胸前,满是虔诚,为上天的仁慈和恩赐。
他们在城中一连待了七天,将城池内外逛了个遍。七天后,在善心人的微笑中,他们告别了这座城池,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三个月后,在一个清晨,在城门刚刚打开之时,一队早已潜伏在城墙下,皮肤黝黑,衣衫褴褛,满脸亢奋的流民冲进了城门。
有四位小可爱收藏了我,感谢~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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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