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寞红尘 第30章 命悬一线

30.1

监狱楼外，士兵给鳌拜松了绑。他们用机关打开厚重的石门，将鳌拜推了进去。

“王爷说了，鳌拜将军虽有军功无数。但屠了济南满城百姓，这可是杀头的重罪。您啊，就留在这儿好好地反省，赎罪吧！”

领头的士兵按多尔衮的吩咐，故意大声说完这段话才转身离去。

重逾千斤的石门在鳌拜身后缓缓合上，光亮也随之一点一点消失……

黑暗中，刺鼻的腐臭之味，以及鳌拜在战场上最常闻见的血腥之味，扑鼻而来。

鳌拜四下环顾。他所处的监狱楼，不过是一处两丈见方的碉楼，乃明军建于青山关囚禁战俘所用。碉楼四壁光滑，只在距离地面约丈八的位置，留有四个气孔，用以透气，透光。

鳌拜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看到了一个角落里堆叠的尸山，有些甚至已经腐化露出了森森白骨，在幽暗中闪着寒光。

“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端漆黑的角落里，愈来愈浓的杀气逐渐逼近。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鳌拜，如同随时要扑上来撕咬猎物的狼群。那份窒息的感觉，如果不是像鳌拜这般在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勇士，一般人早就吓破了胆。

鳌拜全身戒备，盯住前方。几个身着明军服饰的人，渐渐朝他围拢过来。他们浑身都散发出地狱恶鬼般的气息，令人闻之作呕。

“你是满人将军？还屠了济南城？”为首之人阴仄仄地看向鳌拜问道。

鳌拜并未答话，退后两步，寻找着有利位置。

“看来，就连你们大清也瞧不上你这种不配为人的垃圾，才会把你扔到这儿来自生自灭。”为首那人冷冷一笑，露出一口齿缝中都渗着血丝的白牙，对其余几人说道：“兄弟们，报仇的机会来了。杀了他，咱们后面几天的粮食就有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七八个人便一拥而上，朝鳌拜扑了过去……

30.2

在接下来继续行军撤离的日子里，重回多尔衮身边的素蓥，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将魔掌伸向自己。但多尔衮却并未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只是将她与自己的亲兵营放在一起，找了人看守她。甚至，都没在她眼前露几次面。

他是在生气她与鳌拜的关系吗？还是说他因此已经厌弃了自己？不管怎样，他不出现就是极好的。

也不知道鳌拜怎么样了？那个监狱楼又是个怎样的地方？

不过多尔衮说了，只要鳌拜能走出监狱楼，便不再追究他的罪责。所以，鳌拜一定是能逃出生天的吧？历史上的他可并没有死在这场战役里。希望有朝一日，鳌拜逃脱困境，多尔衮可以说话算话！

素蓥只能在心里默默为鳌拜祈祷。她如今被囚于军中，什么也做不了。但终归还是得寻个可以逃跑的机会。

这日，大军已经行至关外中后所，多铎所负责押送的战俘大军却突然发生了动乱叛逃。多尔衮立即亲自带了他账下的一千精兵，火速赶往支援。

素蓥看到多尔衮军中兵力虚空，看守她的人也由之前的三人变成一人，便知道这是自己逃离的最佳时机到了。

她瞅准士兵们休息吃饭松懈下来的当口，悄悄溜到了官道旁的树林里。

素蓥在树林里狂奔，她既不知方向，也不知要去哪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多尔衮越远越好。

素蓥从白天跑到黑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气喘吁吁，双腿灌铅般的沉重，她才敢停下来休息。

恰好树林深处有一条小溪。素蓥来到小溪旁，喝了几口水，然后靠着溪边的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她实在是跑得太累了，不一会儿便靠着大树打起盹来。

30.3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

素蓥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恍惚中看到了一些火把的光亮在逐渐靠近。还来不及躲起来，便被来人团团包围。

看服饰，来的是一小队明军。

“大人，是个清兵。”一个士兵看到身穿清兵服饰女扮男装的素蓥，便向为首的将领报告道。

“落单的？很好！”

为首的将领乃明军驻守锦州的大将祖大寿。因得知多尔衮屠城济南，便带了一队自己的敢死兵团出城，欲在清军撤离途中偷袭刺杀多尔衮。白天在多铎军中制造混乱的，也是他们。为的就是引出多尔衮。

“你知不知道多尔衮现在何处？好生交代，或可饶你不死。”

素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指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发出了“啊”的声音。

“怎么是个哑巴。”祖大寿的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算了，不说也罢。让他给我们带路。”祖大寿继续命令到。

素蓥却急的直摇头摆手。一来她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怎么甘心回去？二来，她闷头跑路，也确实不知道清军的方位了。

“话也不说，路也不带。留你何用？”祖大寿见状生气地命令手下去杀了素蓥。

可就在士兵拿着剑过来要刺向素蓥的瞬间，一支利箭划破夜空，正中士兵脑门。

士兵在素蓥眼前倒了下去。

祖大寿和手下的人一惊，四处望去，看到有一队清兵正策马而来。刚刚射箭和领头的，正是多尔衮。

祖大寿七年前曾因战败假降过，皇太极当时曾率领帐下将领给过他最高规格的接待。在那次宴会上，祖大寿是见过多尔衮的。因此，当多尔衮乍一出现，祖大寿便立刻认出了他。

“来人便是多尔衮，弟兄们，给我杀了他！为济南府无辜枉死的百姓们报仇！”

祖大寿一声大喝，底下几十号士兵便都围了过来。

多尔衮帮多铎平乱后返回自己的行军部队，发现又失去了素蓥的踪迹。但这次，他知道她跑不远。于是带着十几个亲兵骑马追了出来，四下搜寻。没想到在这里找到素蓥的同时遭遇了祖大寿的兵团。

双方短兵相接，打成一片。奈何兵力相差悬殊，多尔衮带来的人眼看伤亡殆尽。

在双方的混战中，素蓥害怕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瑟瑟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人间的战场。血雨纷飞中不断有人倒地不起，甚至有人拖着残缺的身躯倒在她的脚边。

素蓥害怕得跳开，暴露行迹的她虽手无寸铁，依然遭到了明军士兵的追砍。

不远处的多尔衮发现了身陷危机的素蓥。他挥剑砍倒与他缠斗的三人，策马直奔素蓥而去。一剑刺穿素蓥身旁的明军士兵，多尔衮低头俯身，长手一捞，便把素蓥抓到了身前。

眼看败局已定，回营的退路被堵，多尔衮不敢恋战，扬鞭策马带着素蓥杀出重围，直往密林深处而去。

祖大寿和他手下兵团几十号人，跟在后面紧追不舍，誓要杀了多尔衮才罢休！

30.4

素蓥和多尔衮两人共骑一马，越跑越慢。后面的追兵眼见着就快要赶上来了。其中的弓箭手瞄准二人，连发多箭。多尔衮将素蓥紧紧护在身前，背上却结结实实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几乎贯穿左胸。

逐渐体力不支的多尔衮坠下马来。素蓥见他伤重，来不及多想，赶紧也翻身下马，扶着多尔衮往林中小道跑去。

祖大寿的骑兵追到跟前也弃马往林中追踪二人而去。

素蓥和多尔衮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却最终来到了一处断崖边。底下是瀑布洪流和深不见底的河水。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素蓥焦急地看向多尔衮，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看了看断崖的形势，望向素蓥，问道：“素蓥，信我吗？”

素蓥一脸惊慌。祖大寿的人已经距离他们不到百米。

“信我便跟我一起跳下去。”多尔衮说完扯下外襟，将自己和素蓥的手腕牢牢缠缚在一起。

而祖大寿的人此时已逼近眼前。

“多尔衮，拿命来！”祖大寿和士兵们挥剑冲上前来。

多尔衮却一脸平静地看向素蓥道：“放心，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说罢，多尔衮紧紧抓住素蓥的手，带着她一起决绝地跳了下去！

30.5

多尔衮和素蓥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跳落。瀑布水流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冲向远处。二人的水性都不太好，在河流的浮沉中，多尔衮尽管伤口被再度撕裂，鲜血一直汩汩不停地往外冒，他却始终牢牢抓住素蓥，尽量托举着她，不让她呛水。

在筋疲力竭中，二人被河水冲上了岸。

在确认素蓥安全的瞬间，多尔衮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素蓥撑着虚弱的身体，看向已经昏厥过去的多尔衮，内心对他的恨意在刚刚一系列的冲击下正在慢慢瓦解……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趁着这绝佳的机会赶快逃跑。可多尔衮是为了救她才伤重至此。弃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而豁出性命的人于不顾，素蓥良心上又过不去。

在纠结中，她逐渐靠近多尔衮，为他解开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服。

两支断箭还深深地扎在多尔衮的后背上。素蓥不敢冒然触碰，怕伤口再度恶化。她只能先将多尔衮脱下来的衣裳撕成布条，在伤口附近擦拭，包扎。然后去树林里捡了些枯枝，在多尔衮身边燃起一个火堆，以防他受寒。天微微亮起来后，素蓥凭借着自己的一点药理常识，去附近挖了些止血消炎的药草回来，嚼碎了，给多尔衮敷上。

就这样，一天一夜过去了。多尔衮始终没醒过来。反而伤口的感染引发了高热，整个身体时冷时烫，面上更是毫无血色，苍白得吓人。

素蓥亦是饥寒交迫，体内仅存的能量也快消耗殆尽。她知道，如果没有人来这里救他们出去，那二人真的就只能命丧于此了。可她死了无所谓，投身到素蓥的下一世去继续做任务而已。但多尔衮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历史又将被她搅乱。这可万万不行！

素蓥抱起多尔衮愈渐冰冷的身体，想把自己身体里那点微弱的热量传递给他。

她想起初见时，这个男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可如今，他那强大的生命力却正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的消失。

要说完全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多尔衮虽然可恨可怕，但为了她不顾性命，舍身相护也是真的。也许后世苏媛的命里不曾出现多尔衮的转世，皆因此生二人的孽缘太过深重？虽然还不清楚该如何评断多尔衮的这份霸道与深情，但现在决计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却是素蓥十分明确的事情！

就在此时，素蓥似乎听到了一点动静。遥远的密林深处，似乎有人在走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好像又渐行渐远，并没有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情急之下，素蓥急得大喊：“救……命……来人啊……救命！”

她的声音终于一点点冲破喉咙，渐渐清晰，大声了起来。

而她的声音也如愿引来了远处的人——

原来是多铎和济尔哈朗联手击退祖大寿后正四下在寻找着多尔衮的踪迹。

素蓥和多尔衮，终于又迎来了生命的曙光！

30.6

回到清军大营，立即就有几个随军大夫前来为多尔衮疗伤。

但他左后背中的那一箭实在太深，又贴近心脏，大夫们也是满头大汗地一点点挖出箭簇，猩红的鲜血再度喷涌而出，差点止不住。这剜肉刮骨的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天才结束。然而，多尔衮依旧昏迷不醒。

多铎焦急地询问大夫，得到的答复却是：人事已尽，接下来多尔衮能不能熬过这凶险的一关，只能听天由命了。

多铎十分懊恼自己连累了多尔衮，更是担心他的安危，整夜守在多尔衮床边不肯离去。

素蓥按大夫的吩咐熬了汤药过来，可多尔衮的身体根本没有自主反应，压根就张不开嘴。汤药一滴都喂不进去。

“你直接用嘴给他灌下去。”多铎在一边急得不行。

素蓥却听得一愣。

“愣着干嘛？快喂他吃药啊。这一点汤药不进，熬不过去可怎么办？”如果可以，多铎宁愿自己来。“你们不是夫妻吗？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害臊了。救命要紧！”

是啊，此时此刻，救多尔衮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他要是死了，自己也就可以从天界除名了。

于是再也顾不了许多，素蓥端起汤药，一口一口嘴对嘴的，终于给多尔衮都喂了进去。

放下药碗，多铎和素蓥都舒了一口气。但愿这汤药能多少起些作用，把多尔衮从鬼门关拉回来。

二人看向床上昏迷中的多尔衮，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谢你，救了我哥。”半晌过后，多铎打破了沉默。“你们的事，他都跟我说过。所以，谢谢你没有在他性命垂危的时候离开他，放弃他。”

“他也是为了救我才……”素蓥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哥他真的很在乎你。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重视。他把你看得甚至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哪怕是当初的大玉儿，都没能让他如此不顾一切。”多铎看向素蓥说道。

“我也知道，你可能并不喜欢我哥。他为人霸道惯了，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也许，让你受了些委屈。我替我哥向你道个歉。他那人死鸭子嘴硬，其实心里早就后悔得不行，但又打死不会跟你承认。”

素蓥默默听着多铎的话，往日种种一一浮现。

“但就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了，所以才会那样控制你。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他曾经最爱的两个女人——大玉儿还有我们额娘，都是毫无征兆地从他生命里消失。你不知道这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我哥他从此便不敢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这样便没人再能教他承受这种锥心蚀骨之痛。可你居然做到了。你可能不知道，你的两次逃走差点把我哥弄疯了，他只差把整个京城都掀过来找你。为此还被皇上罚了禁足。”

多铎说完叹了口气。

“你们平日里看到的，都是他给自己武装的坚硬外壳。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他的至情至性和柔软脆弱的内心。”

多铎的话让素蓥渐渐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多尔衮。

“我跟你说这些话，也不是想让你怎样。感情这个事本就勉强不来。如果我哥醒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跟你说了这些，他要知道我这样出卖他，能打死我。”说到这里，多铎略微苦笑了一下，“万一他要是醒不来了，我希望你看在他是真的很爱你的份上，不要记恨他。”

说完，多铎便走回床边，继续坐下守候着病榻之上的兄长。而素蓥看向多尔衮，内心亦是五味杂陈。

原来，这个男人那么可恨，皆因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原来他对自己的各种无理霸道，全是他心底里最深沉的爱，只是他不会也不敢表达……

原来，他也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