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彩衣听到侧方动静,看过去时见单风月将长刀轮了一圈甩在肩上,表情不悦地走去旁边位置坐下。
她盯着那被随意放在桌案上的银白长刀,瞳孔微颤,从宝座上起身,又将视线移去旁边猫妖的脸上。
风刀月刃,单风月?!
可那人早已死,怎么会……
银彩衣歪了歪脑袋,又仔仔细细将单风月上下看了个遍。
过去百年,身形外貌在她脑海早已记不大清,现在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显眼,单风月拧眉看过来,挑了挑眉头,侧头时,旁边小桌上的烛火映照在侧脸,叫银彩衣看见了什么。
原来,是那老乌龟做的劣质面具。
她突然笑了,笑声太过突兀,把在场三人搞得一愣。
尤其是正对上银彩衣笑容的单风月,她简直莫名其妙,甚至于可笑的觉得,这人在嘲笑她没能第一个到。
“笑什么呢?”单风月疑惑。
银彩衣眼神炽热,下了宝座向单风月快走了两步,惹得江篱闪身几步格在两人中间。
单风月愣愣看着这举动,又扫了眼银彩衣,看她表情,觉得不对,于是从江篱身后冒出脑袋:“银彩衣,你认得我?”
“我——”银彩衣刚刚吐出一个字,又猛地记起现下所在,转而直起身挥手撤去幻境。
其余几个闯迷宫的人便从小半空摔在台子上。
“你们嘛,先跟着我的小蛇下去吧。”
她的话一出,那条小蛇妖立刻从角落出现,扭着腰大力将那些或晕或痴的人托了下去。
单风月撑着下巴,乐呵呵地看着银彩衣张罗,又将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医治了一番,许诺了什么,把人带去了别处。
堂堂坊主,还挺亲力亲为。
她看够了热闹,抬手拍了拍依旧立在她身前的江篱,说:“你刚怎么不走呢?”
“我有事找坊主,问过便走。”江篱说。
那小狸子还未回来,将他们二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台子上,给进不给出的,只能干瞅着夜空上的星点。
单风月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脚尖踢了一下江篱的衣摆,将人惹得看过来后,问他抵押了什么东西。
“玉佩。”他说,还伸手拨了下腰间露出的一小截流苏,接着又出于礼貌回问了句,“你呢。”
“我的命。”
单风月接的很快,也清楚地看到了江篱眼里闪过的震惊。
“那……”江篱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金台。
第一个先找到银彩衣的不是她,按照规矩,单风月的这条命,该由善德坊领走。
单风月看着江篱变换的表情,拾起桌上的一个瓜子丢了过去,强行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她勾起一边唇角,眨了眨眼,说:“小女子不才,有移魂换命之法,你若还不走,待会被那小狸子取走性命的人,会是你。”
江篱垂下眼,攥紧了手中的剑,像是在思考。
单风月撑脸的手指轻轻敲着,含笑看着他。
她本就不指望他给什么答案,只是单纯想逗他点反应来玩玩。
却没想到,江篱木了一会,抓住腰间的流苏将那块精致的玉佩拽出来,放到了她桌边。
单风月瞥了眼,继续看着他,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我……”江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斟酌了下抬头看她,“妖市主街的景福客栈里,有个穿得和你很像的凡人盲女,我若死了,还望你将这玉佩交给她,送她回人界谋个好去处。”
他看着眼前只见过一面的猫妖,认认真真道。
夜风习习,繁星点点,台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天上地下安静得,像是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嗯?”
单风月好像没有找到自己的舌头,只能从胸口发出一道气声。
江篱看着表情难得犯傻的猫妖,也知自己说的话略显可笑,于是解释道:
“你若为了不被索命要逃,这不符合善德坊的规矩,我不能坐视不管。但你救过我,如果你说,这条命赔给你也算是应当。”
“而且,神界之人对生死并不太过看重,师尊要是知我死了,他……自有定夺。”
他说了很多,反而有种劝她弄死自己的错觉。
单风月迷惑的神态变得严厉,刚才那闲适的样子不见,语气带着冰碴,冷冷地看向他:“我从来不替别人料理后事,那盲女与我何干。”
见江篱还想张口,单风月直接连玉佩带人一巴掌挥得远远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但现在就是不太愿意和他说话。
台子太大,太高了,云层里吹得风带着寒意,单风月撑脸的手从下巴盖到额角,挡住了旁边江篱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直到银彩衣现身。
单风月微微张嘴,呼出一口气。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一直都憋着股气。
“你去哪了,把我们扔这里?”于是这股没出完的气朝银彩衣发了去。
银彩衣兴冲冲跑过来,想去看看单风月的真面目,然后在旁边江篱直愣愣的视线中刹住脚。
她目光在两者中绕了一圈,想到单风月的面具,觉得她肯定是不愿被人识破,便直接说:“我今天心情好,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满足。”
单风月嘴角抽搐,感觉自己血亏,而且这人身份定有古怪。
“我想见东平。”
“东平公子?”谁知银彩衣听后一脸的不赞同。
单风月刚想问为什么,就听身后传来江篱的声音:“可否劳烦坊主让在下一同前往?”
“你?”银彩衣又恢复了那种调笑轻蔑的语气,“我记得你输了,没资格提条件。”
“是,所以我想用这玉佩换。它可直通神界青无苑。”江篱重新拿出那块玉佩。
青无苑是黛元神君的居所,去不去的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拿了它等同于有了和黛元神君要人情的机会。
他送出玉佩,看了眼单风月,后者与他对视后,又飞速移开。
银彩衣银穗下细长的眼睛眯了眯,伸手接来那块玉佩,挑高眉头闭眼点点头:“不错……”
“今夜也晚了,那便,明日酉时,石湖桥头见。”
江篱得了承诺,抱剑告辞,临走前朝单风月点了点头权当打了招呼。
台子上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单风月和银彩衣互瞪了一会,将脸上那块即将干瘪的面具揭了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银彩衣笑道。
*
晨光熹微,清脆鸟叫伴着声声叫卖传进景福客栈的一间上房。
单风月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睁开眼,和前一日一样,黑漆漆的一片。
昨夜妄用功法,又是害得她看不见东西。
反正忙了一夜,索性就当天还黑着,她转了个身将被子蒙过头顶。
黑暗中,心跳与呼吸格外明显,她睡不着了,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晚上银彩衣和她说的话。
小狸子说,自己曾救过她,虽没细讲,但看那态度,应当是关乎生死的。
单风月不禁好奇,怎么当了统领之后,她成了个大善人,到处救人呢?
想不明白,而且小狸子也是有趣,说什么不取她性命当是换了恩情,从此两清。
你好歹给我多讲些细节再两清啊!
单风月无奈,一把掀开被子不怎么熟悉地走到桌边,乱七八糟地换了另一身衣服。
接着摸索着跑出去,敲响江篱的门。
“公子,江公子?”
按理说平时早都该醒了,这么久不出声,不会……出什么事了?
好歹是千辛万苦搞来的钱袋子,可不能死了。
单风月向来手脚就快,推开房门便闯了进去,结果被那半高不低的门槛绊了一下。
幸好她身手不错,在空中打了个旋,踉跄了几步站稳。
“还好,本姑娘身手矫健。”
单风月拍了拍胸脯,后知后觉有些丢人,估计江篱也是有事去了别处,便想着偷偷溜走。
然而不知她刚才“飞”去了哪里,转身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最后,仰身栽在了一处柔软被褥上。
好么,也算是知道自己摔哪了。
单风月躺在床上深深叹气,随后扯起一角被子,又继续睡去了。
江篱从街上回来,看到的就是大开的房门,踢倒的木凳,还有床铺上躺的四仰八叉的花蝴蝶。
他提着食盒,愣在门口挤了挤眼睛。
难不成昨晚上的幻境还在他身上?
床铺上的那人翻了个身,应该是睡得不舒服,抬起手揉了揉脑袋,抬手一扔。
两根银簪掉在地上滑向门口。
江篱摇摇头,还是跨进屋拾起那簪子,将屋内整理了一番,才去□□上蒙着被子的人。
“醒着,你别喊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被子下的那坨人也只是说话时动了动,之后便没了动静。
江篱无法:“姑娘家,怎能随意在我这个男儿房内睡下,传出去不太像话。”
室内静默一会,被子被掀开一角,单风月露出半个脑袋,迷瞪着眼,含糊道:“我在客栈为了等你,一夜未眠,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又着急起来找你。”
“你不回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看不到,又在房中摔了一跤,现在竟是连床!都睡不得了!”
单风月话说得随意,奈何内容过于的惨,显得那无所谓的语气都变得委屈了。
江篱自是受不了这个:“你知道我昨夜不在?”
“是啊,你一定是怕我涉险,我懂。”单风月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朝他扬了个笑脸。
虽然,她看错了地方。
江篱站在反方向,叹气声大了些,他知道单风月定是故意的,可还是如她所愿,轻轻拍了拍手:“这里。”
“若想睡,我扶你回房,不想睡了,起来吃些东西吧。”他转去桌上,将食盒中的吃食摆在桌上。
单风月闻见味,那还想着睡,翻起身跳下床,让江篱只好先去搀她。
“吃吃吃。”
她下来洗漱一番,坐在桌上,舀着碗里的馄饨吹了两下,去问江篱:“公子,今日作何打算,是不是寻到那妖市主了?带我去带我去!”
“你……”
江篱本想着拒绝,可一想将单风月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也实在不忍。
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便同意了:“待酉时我带你去,先吃饭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