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银彩衣,是这坊的主人。”
银彩衣声如其名,似银铃摇晃,清亮婉转。
她的声音一出,台上不管是埋头哆嗦的,还是拘谨喝茶的,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于那宝座。
江篱也在场中落座,去看那坊主,结果一抬眼,却和对面一个黑皮猫耳的姑娘对上了眼神。
那道直勾勾的目光被发现后,非凡不躲,反而带上得意,更加肆无忌惮。
他也无法做什么,板着脸先一步移开,可余光又注意到那人紫红色的裙袍。
这一身衣服,似乎有些熟悉……
“各位客人,既能来此,便都是有求于我善德坊,想必也知道规矩。”
“请在面前的契约上滴血下注,由我来为各位讲讲这次的赌局。”
正想着,银彩衣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眼前缓缓浮现出一张空白纸页。
台上众人对那纸页皆是一愣。
有几个咬咬牙,将手伸去,指尖迅速破口,红色字迹映出他们内心所想。
还有些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动,眼神飘忽着想从椅子上起来。
银彩衣只盯着指尖蔻丹,开口染笑道:“我那小蛇妖话虽说得不太连贯,但也该各位好生提过,‘不得反悔’。”
“入了这生死局,如果听话懂规矩,说不定我还能留你条命。”
这话一出,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只能乖乖照做。
单风月略一思索,在纸上写下一座宫殿的名字,但那印记只留存了一会便消失了。
非得现场能拿到的吗?
她手指敲了敲座椅把手,透过眼前的纸页去看对面的江篱。
那人已经写完了,正端坐着握紧手中的佩剑。
手指轻抬,单风月把自己的命押了上去,脑海中回想着关于念魂的操作方法。
于瞬息之中施展念魂,也不是不可以。
“很好,那接下来——”银彩衣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平台中间便升起几个小桌,上面乒乒乓乓又降下骰子骰蛊。
“各位毕竟花了钱嘛,我也不好为难,就先摇摇骰子,比比大小,放松放松。”
接着她又一挥手,骰子归位,每人身下椅子挪动,两人为一桌分别坐在平台中。
单风月在椅子上稳住身形,趴在桌上,看了眼同桌那个衣着华贵眼神精明的男人。
男人似乎有些紧张,在这半空大风的高台上依旧满头汗水。
他小心瞥了眼单风月,然后迅速起身去把骰蛊抓住两手抱在怀里。
单风月“呦”了一声,点点头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向后靠在椅背上。
“对不住了小姑娘,我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不动了,原本低压的眉头放松,神态变得痴傻,一下子向后仰倒,骰蛊从手中砸在了桌上。
嗒,嗒。
几个骰子滚到单风月面前。
她拾起其中一个在手里,眼睛望向男人的灵魂。
刚才的某个瞬间,这男人的魂魄发生了极小的变化,像是什么被抽走了一般。
手上的骰子突然开始挣扎,单风月眼睛看着宝座上的女子,松开手,那骰子就归心似箭地跑去骰蛊里。
银彩衣也望着她,没什么表情的牵起嘴角,说:“难道忘记了,是我与各位赌吗?”
话音落下,小桌上的几个骰蛊飞起摇动,哗啦啦的声音撞入在座各位的耳朵里。
单风月没玩过这个,江湖上关于它的听声辩数也没去研究,而且骰蛊也不是生灵,她这眼睛透不进去。
那就只能,作弊。
骰子摇晃,单风月闭上眼。
桌下的手指轻绕,两条淡淡的银蓝色光丝浮现,在那骰蛊即将盖在案上时,迅速钻了进去。
银彩衣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眼神探究的朝单风月那处看过去。
可仔细观察却什么也没有,又迟疑着收回目光开口:“三。”
单风月依旧闭着眼,收敛气息。
带着银彩衣法力的骰蛊里,那两条光丝慢慢攀着骰子向上。
二。
光丝撑起“身子”,“俯视”骰子上的数字。
三。
单风月猛地睁眼,同时,骰蛊中的光丝顷刻消失,只留下她瞳孔中流过的浅光。
“各位,大还是小……”
她知道数了,可那三个骰子是怎么算大小啊?总不能她自己还得算算规则?
五,三,二……
单风月在桌子底下认真数手指,旁边桌上已经有蒙对的,赌对的还有出局收了赌注的。
所有人说完后,台子上突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就见单风月忽然拍案而起,朗声道:“大!”
听见这声音,江篱又是一顿,扭头望过去,银彩衣也是被吓了个激灵,眨着眼睛看她。
单风月将散至胸前的头发甩到身后,挑高眉头嘴角翘起,转身看向江篱——抛了个媚眼。
江篱拧眉看着她,这人举手投足就连声音都是极其相似。
可她望过来的那双眼睛分明与常人无异,并且炯炯有神,和客栈里那个盲女……
他移开视线,转身坐好。
单风月看他那模样,以为是害羞,还觉得挺有意思,坐回原位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台子上剩下的人。
除了银彩衣,台上有六人,刚才痴傻了一个,瞎了一个,剩下的看不出,应当是安然无恙。
那两人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小蛇妖肩抗尾拽地托了下去,单风月几人又重新带着椅子腾开了平台中心的位置。
“夜都深了,咱们也便快些吧。”
银彩衣叮当的嗓音变得飘渺,平台上的浮雕忽然凸起,长高。
单风月坐着的椅子下好巧不巧就有一块。
椅子被顶着往上,她十分无语地从上面下来,眼睁睁看着身后平台无限延长,浮雕高耸入云,自己被困在角落中。
这里成了巨大的金迷宫。
“谁先找得到我,谁便是赢了。”银彩衣的话被大风一刮,往面前消散了。
单风月站的方向还是刚才坐时的方向,听着那声,判断银彩衣的宝座位置根本没有动,而他们也不过困在了她的幻术里面。
她想着,举步向前,手上也不闲,边走边划拉侧边盘蛇的金柱。
拐过这个弯,前面是个看得人眼疼的三岔路。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
但撑着金柱的那只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掌下有活物在动?
还不止,这回单风月甚至听到了刺耳的摩擦和“嘶嘶”吐信声。
怔愣后,单风月刚要回头,破空声随即而至,她迅速侧身避开,眼前砸下一道金色的粗壮蛇尾。
金子砸金子,二者相碰,巨大的声音险些让单风月成了聋子。
她站稳抬头,就看刚才自己手欠扶着的那根柱子上,缠着一条三人宽的巨蟒。
就这一眼,巨蟒张嘴咆哮,又一次朝她狠狠砸下来。
单风月头皮发麻,连忙闪过,左拐进了岔路口。
身后猛烈的撞击声响着,巨蟒鳞片与台面上的花纹擦出奇怪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她压根没管自己的路线,只记得拐了数个弯,然后成功将自己拐去了死胡同。
瞪着面前金灿灿的墙,和上面乐呵着的,长得像熊一样的动物。
单风月十分看不惯地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着追来的那条巨蟒奔去。
眼前蟒蛇见她反身过来,呲出长牙张开嘴,眼看要将她吞吃入腹。
身后金熊愤怒的嘶吼,和“咚咚”的沉重步伐也越来越快。
两者向加,单风月却只能听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入目刺眼的金色也没有,只有单调的黑白。
她沉出一口气。
在即将踏进给自己准备的黄金棺材时,单风月忽然刹住脚,矮身躲过后面金熊甩来的一掌,然后拽着它的胳膊借力将比她高大半个身子的东西抡进了那蛇口。
锵——
大熊卡在蛇嘴中,巨蟒咬合不了,熊也不进不出。
单风月两手拍了拍,踮脚看了眼前面的路,被巨蟒堵的严实。
于是提了裙摆,踏着那正在扭曲挣扎的蛇身去了宽敞的小道。
经过这一遭,单风月是彻底迷失了方向,刚才记着的银彩衣的位置现在早就忘记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单风月又走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朵,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两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数。
她站在原地,想着用蛮力把这迷宫破开,刚刚运功,身后猛地撞来一个白色人影。
来人跑得很快,单风月一时不察,被他撞去了一边墙上。
“你!”
然而什么都没骂出口,因为她感觉到,这面墙上的浮雕也开始蠕动了。
真是让人……
单风月正要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手腕就忽然被握住,一股大力将她拽着向前跑。
“快跑!”是江篱。
身后高墙上,摆尾蝎子朝他们爬来,还有从拐角撞出的一只跑得飞快的细犬。
她单风月,怎么会混成这样?
稍稍伪装了音色,单风月厉声道:“手上提剑只知道跑?”
说完后,反手拽住江篱的手,狠狠一拉,脚下站定,将人直接扔了回去。
江篱大惊,压下身子就地一翻,才没被跳起的细犬张口咬了脖子。
他立刻起身,抬剑卡住攻来的前爪,扭头去看单风月,忙道:“姑娘快跑。”
单风月见那蝎子去盯江篱,本就趁机要跑,听到他这话简直震惊。
她无法理解那人心中所想,同时,胸口冒出了些难以言明的酸麻。
神界的人都是这般?
肯定不是的,是江篱。
那人现下正向后梗着脖子以防被妖怪的獠牙穿破喉咙,而侧边,还有狂奔过去的,渗着剧毒的蝎尾。
于是她的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做出反应。
一道暗暗的银光在那尾针刺破皮肤前缠住了它。
江篱松了口气,转眼见那远处的猫妖拽着蝎尾上的银丝,将它硬生生扯退了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