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殿偏殿中升起的巨大灵光法阵直冲天际,魔宫大殿外围着一众魔兵,虽着九部铠甲,但仔细看去,上面却刻着不同的魔纹。
殿中央,魇杀独身立在阵中,与举刀杀来的任鹫回身对望。
黑色长刀在她的护体魔气上撞出余波,任鹫面色一变,退开数步,确保自己在魇杀眼中是模糊不清的。
他拧眉,自我质疑:“怎么会,这是专门给尊主下的缚魔阵……”
魇杀自然能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在宽大袖口下不动声色地运转魔气,面上不慌不忙:“任鹫啊,东平是你带来的?”
她踱步至旁边渐渐受到念魂牵制的东平身后。
见到魇杀还能在阵中行走,任鹫身后的一些手下都有些发虚,纠结着后退。
被他发现后,喝道:“怕什么,白日她就是个瞎子,五步之外那什么魔功便是无用,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听他这话,那些魔终于有了勇气,任鹫往手中控制法阵的玉佩注入法力,指挥着身后一众魔兵一起。
魇杀身上的束缚感更加强烈,像是有几百个人从头上压来,想将她按跪在地上。
她表情更淡,原本温和的眉眼向下压着,手中聚着大团魔气,有一丝钻入东平身子里。
“想不到我们任护法,惊喜得超乎本尊想像啊。”
任鹫眼神飘忽一瞬,再望过去,张了张嘴:“尊主,属下此行实非本意,但若您放弃抵抗,属下必能保下尊主一条命。”
“这么说,是还要本尊求你?”魇杀的身体稍稍歪了歪,站姿颇有些闲时。
任鹫到嘴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记忆里,每次去面见尊主,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殿内宝座上,其余时间大多也是这边靠靠那头倚倚。
好像对世间万物毫不在意,或者也可以说是有绝对掌控的随意。
这种感觉在刚才他冲进大殿时消失了,那一瞬间魇杀周身的杀意让他差些招架不住,一击不成下意识便是后退。
而此时,那种随意感又回来了,稀松平常得他一时觉得没有不对。
但这种情况下,恰恰才是最大的不对。
任鹫回神,急忙拉过身边一个魔兵挡在眼前,几乎同时,阵中爆出巨大的魔气。
他被灵气魔气对撞的威波震得向后冲了数步,差些砸出门外,险险稳住脚步后,惊觉手中玉佩已然碎成数块。
殿中那道满不在乎的嗓音飘出来:“多谢任鹫,让本尊记起自己还有别的法子来杀人。”
魇杀将最后一层灵光抬手撕得粉碎,揪起东平在他耳边道:“给我开路。”
那高大的身影摇晃着起身,眼眸闪过一抹银蓝色,接着立刻开始厮杀挡在殿门前的魔兵。
魇杀随后跟上心中继续下达指令:离开主城三部,往东。
魔宫大殿外的魔兵很快被冲出一条路,魇杀在后面跟着,入眼的皆是死路一条。
任鹫被挤到一边,看到魇杀不战只突围,又留意了她的动向,赶忙提刀追上,向后大喊:“她要去找红蝎,不能让她跑了!”
魔兵又瞬间围上,魇杀却早已飞出魔宫,可在城口又遇到伏击,挡住了向东之路,她赶紧拽住东平,闪身几次,在虚空中写下几行字,送出三份,改口道:
“去白花谷。”
后来,魂丝中关于任鹫的记忆空白,漆黑一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痛。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像是在海里,身体沉重,头脑发懵,四肢被海水紧紧包围着。
疼痛铺天盖地地压在她身上,渗进皮肤,钻进骨缝,最后刺入魂魄。
海水重的让她连抬起眼皮的劲都没有,她又尝试一番,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谈话声,嗡嗡嗡的,听不真切。
奇迹般地,有一股莫名的反劲让她牟足力气睁开了眼睛。
哪里来的海,入目是一小方黑天,眼睫上的土染进眼睛,但蛰出的刺痛远比不上身体魂魄的痛。
她轻飘飘的呼吸散在风里,引来了不知哪里的一片纸钱,在空中转悠一圈盖在额头。
浅坑边立着三个身影,其中一个回头,面上带着迟疑:“那传闻真有用?”这是任鹫。
另两个已经走开,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放宽心,十身以土隔之,还有神界封印,就算她真有能耐,也得在这呆上百年再爬出来,届时封印再续,就算是上古魔尊来救她,那也没办法喽。”
头顶的黑天掠过了一只鸟,她睁大眼睛看着,感受着肢体细细密密的疼,还有夹着灰烬味道的海水,争先恐后地和她拥抱,企图涌进她的口鼻。
她记得在那之前,身体里还残留着最后一缕魔气,轻轻包裹住身体。
一片漆黑。
单风月睁开眼,竹舍里一侧的火光映照着她半边身子,暖光被鼻梁劈断一半阴影斜打在她脸上。
银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已没了声息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脊背,扭头走去外面的走廊,趴在栏杆上俯瞰着山下明明灭灭的火光,伸手划了下挡在眼前的灵光结界。
远在寨中躲避魔兵的江篱,刚从小街中转出来,忽然感到牵扯着结界的心头有些不对。
他侧身望去,就见那突出的竹舍上突然坠下一抹白色。
灵光被破,江篱心脏停跳了一瞬,下一刻法力运转来到竹舍,接住了单风月,闪身回到二层。
屋里已然是一片狼藉,血色瞧得人心惊。
江篱瞟了一眼知道眼前是何状况,立马与任鹫记忆中黑面的话联系在一起。
他转身挡住单风月,抱着她去了竹舍后面,轻轻晃了晃她:“风月,还好么?”
“没事。”单风月摇摇头,攀着他的脖子又往上蹭了蹭。
江篱松了口气,有些惆怅:“任鹫……是魇杀干的?”
“是。”单风月道,然后又提到别的,“你看她自己会报仇,你就别去找她了。”
“撞见你两次竟还会留你性命,想来不会滥杀无辜。”江篱说着,而后又低落道,“果然是强加的罪名……”
单风月情绪也不是很高,收了手蹭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围着山寨的结界早就跟着任鹫的死一起消失,江篱带着她从竹舍后运转法力出了蓝叶林,到杻阳山内停下,迷失在山内不知去向时,偶遇鹿蜀,才得以出山。
第二日晌午,单风月才看到妖界的太阳。
江篱没带她在妖界多留,而是半刻不停地直接去了人界的某个临海的小镇。
单风月一直安安分分,等到坐在房间的床上看他忙来忙去捣鼓午饭时才开口:“你是不是要回天上?”
凡人大多这么称呼神界。
那人动作不停,点点头:“过几日回去,我还是想问个明白。”
“你就如此肯定,他们会告诉你实话?”
“他们教我闲邪存诚,“江篱抿唇一笑,把碟碟碗碗摆在桌上,道,“会的。”
单风月被江篱牵引至桌前,一下一下戳着饭菜,江篱看着,默默拉开那些饱受折磨的菜,向她旁边移了移凳子,小心问道:“你,要随我去吗?”
“不去。”
她回答的格外快。
江篱点点头,没说话,抽走单风月手里的筷子作势给她叨菜,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眨了眨眼说:“红烧肉。”
“哦。”单风月又重新凑过去一下叼走那块肉,含糊地说:“都说神仙眼高于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你带我去了,难道不是让我受罪去吗?”
江篱没想到单风月是担心这个,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
他笑了笑,又给她夹菜,说:“眼高于顶的神仙也有,但咱们大概率碰不到,如若碰到了,那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能惯着他。”
哦?这么刺激。
“你现在说得好听,可我无权无势法力低微,说他两句说不定就让他捏蚂蚁一般弄死了。”
江篱一听就知道她又在说笑,认真思考了下这个可能,沉吟片刻说:“那就没办法了。”
“啊?”
单风月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么放弃挣扎了,正要自己好好教训一下他,就又听他说,“如果你被他捏死,那说明我已经死在你之前了,我们都没办法,也只能等师尊替咱们报仇。”
“……”
单风月细品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段话什么意思,眯了眯眼瞧他。
想不到啊,我们江公子开起玩笑是这样的。
她的话直接写在脸上,把江篱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磕绊地又给她喂了一口饭。
但单风月也就是问问,她暂时还不是很想暴露自己,于是就当听了个响,再次拒绝了。
“看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去了,我就提前打点好再接你去玩,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江篱这么说着,仿佛神界是什么随意便能去的游玩的景地。
听得单风月想笑,开口提议:“那你干脆昭告神界‘本姑娘莅临,好酒好菜招待’,如果可以,我还有个挺朴素的愿望——我想和天帝把酒言欢。”
这句话放在别处可谓是大逆不道,江篱听见眼睛都瞪圆了,直感叹单风月胆子太大。
他摇摇头去拍她的脑袋,笑道:“看来我得寸步不离地看着你,指不定哪天你因口出狂言去了奈何桥,我还能在桥边看你两眼。”
“江篱!你现在开玩笑都把我送走了?!”单风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叉腰瞪着他。
江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差些被她的动作惊飞,回神后便开始笑,想拉她重新坐下。
“我现在非常生气,你就说怎么办吧。”单风月憋着笑把头扭去一边,听见江篱轻笑着给她道歉。
她装作听不到般将手搭在耳边,身子后仰,江篱就向前俯身稍稍大声:“对不起,我的错。”
“好吧好吧,那为了补偿我受伤的心,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带我出去玩一晚上吧。”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