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风月最后将那碗冰饮又偷偷放回了大娘的摊位,往寨子南边跑去。
亥时三刻,道路寂静。
只有角落中的窄道发出些突兀的叮当声,这声刺耳非常,旁边人家急忙吹熄烛火,紧闭房门。
那几声过后的死寂下,又冒出两道轻巧地踩踏。
单风月追着前方疑似江篱他们的打斗声,忽觉四周情况不对。
许是寨中巡逻卫兵被惊动,正在大肆搜查。
她运起法力提速,耳中留意着,终于叫她捕捉到侧方的一小点声响。
身形晃动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离这里两条街外的草垛间,银光掠过,面前的蒙面纷纷倒下。
眸中划过一抹流光,她看到了这些人死前停留在世间的魂魄,纯白干净的。
这倒是稀奇,如此魂魄她只在江篱身上见到过,这会竟然一次性见到了数个,而且记忆全无。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魂魄中藏着一股很亲切的波动。
想太多无济于事,她收手回身,看到了后面墙根处消失的一片白色衣角。
单风月不禁觉得好笑,小神仙法力不济,但逃跑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他大概是路痴又严重了,拐去了北边——后方卫兵追来的方向。
她再次闪身,正在小跑的江篱察觉到前方法力波动迅速停步转身,然而刚刚还在身后的波动这会竟然瞬间到了身前。
根本反应不及,他只能拔剑应对。
想到闹出声响又会引来追兵,江篱暗暗觉得棘手。
剑锋与一层法力相撞,银光闪过,江篱突然发现这法力分外熟悉,心中猜想下,迅速收手。
就见单风月背着手朝他展颜一笑,好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她在这里,为何结界全然没有感觉到?江篱怔愣。
“江公子,可让我好找。”单风月笑叹道,然后一把拽过他,闪去了最初感应到他的地方,离追兵较远。
江篱站定,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严厉地握上单风月的肩膀,说:“不是答应我了要在那好好待着吗?”
单风月无辜地眨眼,垂着头往他身边靠了靠,脑袋抵在他胸口晃悠地怼着:“我害怕。”
“你……”
都能害怕地跑到这来,江篱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先拍拍她的后背以做安抚。
又说:“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吧,只有我害别人的份。”单风月说得骄傲,翘着唇角,眉飞色舞的,看着就像是在夸张逗趣。
江篱十分上道,连连称是。某种方面来说,单风月的法力却是比他强。
“我打听到了,任鹫是这个寨子的首领,前面最高的小山上有个独栋,是他的。”他说。
卫兵声音吵闹了些,两人不再耽搁,往那山上跑去。
底下都是些平常村镇,靠近小山时,能明显发现守卫多起来,还围着层结界。
单风月两人隐在山坡树丛中,她把令牌交给江篱,后者打晕了其中几名守卫,拿着它靠近结界,但没有用,依然被挡在外面。
而触碰结界造成的微波将周边守卫惊动,向这边移来。
江篱见势不对,就要带着单风月撤。
可单风月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怎么可能说走就走,甩下江篱的手想要强行把结界打开。
“你帮我挡一下,我开个口子。”她快速说道。
江篱犹豫一下,沉声道:“三息过后如果不行,我便带你离开。”
说罢提剑迎上。
单风月见那人背身离得远些,左手召出银刀右手并起两指燃出一束魔气,从刀柄划至刀尖。
银光闪耀,长刀脱手飞掷向小坡结界,荡开的灵光把江篱震得一愣,迅速回头去看单风月。
见那人左手似乎收回一抹光亮,一下子从树丛里蹦哒出来喊他:“人呢,快过来!”
江篱赶忙抬剑将眼前守卫挥到一边,跑回去拉着单风月钻进那结界的破口。
爬上小坡,原本的裂口便又重新合拢,恢复如初,倒也方便了他们。
单风月自觉跳上江篱的背,手遮着他的耳朵悄声道:“咱们直接潜进去,我带你看他的记忆。”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闹得太大。
江篱想到刚才结界打开的那一下,没有说话。
小山上盖着个两层的竹舍,二层一面无墙,连着个露天长廊。听到结界破开之声,一层顷刻涌出数个衣着不简单,手拿武器的魔族。
感受着他们身上的魔气,估计江篱对付起来略会有些吃力。
看那些魔族四散开来,江篱立刻背着单风月藏在竹舍背后的陡坡上,缓缓向上。
单风月轻轻撑着他的肩膀伸长脖子从开着的窗缝中向内看去,没有人影。
待江篱登上差不多的位置,她装作摸索着,直接伸手拿下叉竿掀开窗户翻了进去。
江篱大惊,正要紧跟上去,余光发现拐角寻来了个魔族。
两人都没有迟疑,一逃一追,那魔族同时放出信号,引得剩下追查者一齐与他追捕江篱。
窗根矮身躲藏的单风月待那些动静稍远后立刻爬起来,在一层观察了下,悄声上楼。
在楼梯拐弯处,听见了上面传来的谈话声。
“十一有消息传来吗?”
“回主人,没有。”
十一是……单风月偏头思考了下,记起来。
她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发现他们再没聊别的后,又向上登了几个台阶。
站在阶梯上,刚好能露出小半个脑袋,从地面看到二层的样貌。
挺简陋的布局,只是角落堆放着些锁起来的大箱子,旁边立着个屏风当摆设,有两个魔背对着她正面向屏风旁坐在小桌喝酒的那个看上去领头的魔。
听声音是任鹫无异,只不过被挡得严实,单风月看不到样子。
“那神仙如何了?”任鹫问。
“属下已经加派人手搜查了,那神仙修为不过百年,不足挂齿。”其中一人回复道。
任鹫喝了口酒,道:“仇芎野的确是老了,为了对付我,和神界交易也不看这打手够不够资格。”
“主人说的是。”
这两人低头行礼,动作间留出空隙,叫单风月看到了任鹫,也看到了他的魂魄。
一看不得了,他的魂魄中竟然混着一缕属于她的魂丝。
与此同时,任鹫忽觉后背汗毛炸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惶恐从脚底冲上天灵盖。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立即扯过旁边屏风挡住自己。
不可置信地哑声喊道:“尊主?!”
任鹫喊完后,隔着屏风注意到前方两人莫名的神色,细想不对,厉声道:“谁在那!”
那两个侍卫听到主人的声音也反应过来,迅速冲去楼梯口。单风月拧眉矮身,侧躲在下面紧盯着上方,眼睛微眯。
而这时,二层露天的长廊上冲进一持剑白衣男子,剑刃寒光流转,挡住那两人去路,横剑向后一挥,立刻将人带离楼梯处。
单风月闻声抬头看去,江篱此刻刚好收剑直刺向那面屏风,被屏风后一股巨大魔气逼退。
两名侍卫见状,再不犹豫,运起魔气直攻江篱,他抬剑在胸口挡下,撤至长廊。
月光清冷,照得他眉目坚毅,状似不经意间瞥了眼藏在地面的无人阶梯,便迎招把那两名侍卫带离竹舍。
屏风后似乎有道轻微的铁片摩擦声,单风月将视线从走廊上移回,沉着脸两步跃至二层,银刀在手一下劈开屏风。
连带着将竹舍那一角物件劈得七零八落,噼里啪啦倒塌一堆砸在蹲下身子偷偷开启密道的任鹫身上。
那人瞪着猩红的眼暴跳而起朝她扑来,喊着:“单风月,我就知道是你,你竟然没死!”
单风月浅瞳不带任何情感,银刀一转扫去击来的魔气,刀刃竖立狠狠拍在他脸上,将人一下打在地上。
任鹫闷哼一声,手中握出一把细长黑刀,反手就斩,却被单风月眼疾手快抬刀格挡,又抬脚踏在他肩头,把他重新踩了回去。
“偷袭算什么本事,要不是你周身气息如同凡人,我万不会——”
他偏头吐出口血,努力直起上半身,然而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万蚁啃噬,又猛地被钝刀斩成数条,从中生拉硬拽连血带肉地撕去了一份。
任鹫叫喊声在嗓子里卡住了一瞬,下一刻脑袋发出尖锐的鸣响,眼前白光一闪,就要痛昏过去。
却被单风月施法继续唤回神智。
“你我是老相识而我却对你毫无印象,太不礼貌,所以任鹫,放放轻松,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好好再了解了解。”单风月眼睫垂着,提起嘴角的一小块肌肉。
竹舍中传出一声短暂的痛呼,单风月收起长刀,沉入记忆。
抛开那些与十一重复的记忆,她看到任鹫被隽天带回去后做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兵。
任鹫和十一到底是从下面一路杀到这里,跟着隽天后,在与别的部族冲突中,都是一马当先,视生命为无物,在一众小兵内脱颖而出。
而他本也志不在此,又设计对乔楚苓有了相救之恩,被她无意在单风月面前提及,再有隽天一声不错的评价,任鹫很快从小兵成了个有着小部分手下的领头。
他带着十一,继续之前的操作,终于在最后,靠着收服几个分散部族的功劳,让单风月给了他一个第四护法的位置。
这是相当于凡间只有从龙之功才能坐的护法之位,任鹫努力了几十年终于坐上了。
单风月从这励志的草根成长史中冒出头来,揉了揉太阳穴,再无言地重新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