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后,单风月敛去笑容,伸出五指在面前推远又拉进,而眼中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模糊不清。
她放下手,闭眼沉思。
之前给江篱说的话,并不属实。
她这双眼睛,并非天生神力,而是后天修炼了魔功。
此功法可直抵人之魂魄,就算是九天大神,只要让单风月捉住露出的一缕魂魄,便可将他搞得魂飞魄散。
对上这功法的人,顷刻便死,侥幸活下的,回忆起那时的挣扎,也只觉痛不欲生,如同梦魇。
故而,魔族九部统领也被称为魇杀。
不过谁都不知道的是,这个功法习成需要条件,据说千万年来只有她一人看得到,学得成,代价就是视力变化。
单风月记得,那时候只是白日远些的东西看不清,入夜视野变为黑白。
但当时她觉得都是小打小闹,夜中视物她还认为是赚了。
可如今,单风月睁开眼,将手腕怼至眼前,如此近的距离,她却只能看到一坨肉色。
唉……
没事,她想,反正自己五感超群还有功法傍身,又拉了个小神仙帮忙,非常妥当。
有事的,是刚刚她才发现,自己的魂魄出了些问题,竟无端缺了几缕。
分尸取魂,单风月都有些好奇了,这帮家伙究竟是干了什么。
“咚咚”地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个温柔的女声:“月姑娘,江公子让我来送水帮你沐浴,方便吗?”
果然啊,还是小神仙好啊。
这会晌午,客堂里人不是很多,吵嚷的声音也小了点,单风月沐浴后穿着一身大红大紫趴在桌上打瞌睡。
过了一会,江篱进来,将手上拎着的包袱放在桌上。
“给我的?”单风月揉了揉眼睛,拆开翻看里面的东西,注意到对面的视线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还没问公子是从哪里来,作何营生。”
一阵沉默。
包袱里是些扎眼的颜色,特意给她带的衣物。
单风月翻了两下停手,她直觉江篱有话要说,便安静等着,转去扣桌上的茶杯。
江篱沉吟片刻,开口道:“月姑娘,在下身份特殊,而且此行牵扯甚多,必然凶险,带着姑娘恐怕会是害了你。”
和小神仙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但单风月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便宜:“只要公子不嫌弃,我就不怕。”
“实不相瞒,我其实会些保命法子,定不会拖累你。”她说得恳切,言语中还带着些不好意思。
江篱早在昨夜便察觉单风月气息的奇特,此时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多惊讶。
姑娘家独自一人在外,对陌生人有些隐瞒也是正常。
而且,江篱与单风月相处到现在,竟是没有一点不耐,隐隐还觉得熟悉。
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松口:“好,但如果何时姑娘厌倦了,一定要告诉我。”
单风月听到这话,真心实意绽开笑颜:“嗯,公子也要答应,不能抛下我!”
“我答应你。”江篱点头。
这之后,单风月就打着哈欠听江篱讲以后的计划,用过午饭,跟着他去了计划中的第一步——百晓堂。
百晓堂情报网遍布四界,也只有这里能找到些百年前的事件踪迹。
不过就是多废些功夫。
二人所处的城中刚好就有这座堂,距离他们栖身的客栈好几条街的位置。
此地是座大城,街上热闹非凡,江篱顾着单风月的眼睛,怕她走散,抬手牵出一根无色的灵丝绕在他们二人手上。
单风月感觉到了,但她不太喜欢被这么牵着,于是在那人抬步时轻轻打了个响指,灵丝便应声而断。
不等江篱疑惑着重新接上,单风月直接一把挽上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带着他朝前走。
一开始江篱还会僵硬着拒绝,直到几条街走完,那人也完全麻木了,走得格外清心寡欲。
就这么迷了几次路绕到百晓堂。
这里比起刚才,冷清了许多,黑色的围墙被周边的大树掩盖,看着异常沉闷。
单风月走了这半晌已经有些热了,对着面前眼瞅着就异常阴冷的地方迫不及待就要进去,却被身边人拽了下。
扭过头,江篱正看着她:“在这等我还是?”
“一起吧。”她不想被热死。
大门被敲了三下,随之打开,单风月拉着江篱的胳膊跨过门槛,门又重新砸上。
里面是个别致的小院,院中立着三层高暗红色小楼,楼前摆着一个石桌,有个小童从桌后起身行礼。
单风月依稀见那大团暗红前的小白条矮身再起,猜测到是在做什么,但懒得回礼。
站得直愣愣时,她放在江篱臂弯上的右手被轻轻地拍了下,便感觉到旁边人行礼的动作。
“这位姑娘眼睛有疾,失礼了。”江篱温和道。
单风月还是没动,只朝对面牵起嘴角。
小童摇摇头,看向江篱,后者从怀里掏出个素白玉牌,一松手,玉牌就自行飞入小童手中。
不过一息,玉牌就又飞了回来。
与此同时,那暗红小楼大门敞开,里面传出一道男声:“原来是闻将军的人,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小童闻言,起身引路。
单风月不禁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肯定,这小神仙带着不错。
半柱香后,百晓堂对街的茶棚中,单风月撑着脑袋“看”着手中的纸条,脑中回想着刚才堂中人说的话——
魇杀此人心狠手辣,以铁血手腕统率魔族九大散部,又为增长攻力,以亲信与魔族部下之魂为引修炼邪术,激起九部不满,下三部叛乱。
后魇杀联合其他几部,将叛乱三部尽数剿灭。终于,神界不忍,与魔族剩余几部统领合力追捕魇杀,最终擒获,困于诛魔大阵。
手上的纸条被拿走,单风月却依旧保持着举起手的姿势。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
虽然被追杀而死是有点丢面,但竟然是神魔联合围杀,单风月就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妨碍她认为这个消息假大于真。
因为……我修炼怎么可能依靠外力?她想。
“黛元神君等将魇杀于妖魔交界白花谷重伤带离。”江篱一字一句,又将那纸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
单风月端起茶杯,却喝了个空,只好伸手去够旁边的茶壶,差一步时又被人抢先拿走。
她愣了下,刚想去抢,那盏模糊的茶壶移到跟前,自己的茶杯中发出水流碰壁的声音。
三两下倒满停止。
单风月收回手,指尖轻轻敲着杯口,问:“你觉得这消息是真是假?”
“百晓堂十之**为真。”江篱不答,只是一直盯着纸条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副样子仿佛被无视了一般,单风月很不喜欢。
她放下杯子,上手按住那张纸条,像是无心之举,也盖了一半在那捏着纸条的大手上。
温暖的,害羞的。
江篱将手迅速抽了出来,抬眸看去,单风月眨着无神的眼睛看过来,笑了下:“不管百晓堂,我问你。”
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执着这个答案,江篱只好按着自己想法说。
“我不了解她,你这么问我,那我肯定是信消息,不然,咱们连点头绪都没有。”
这答案在单风月意料之中,她满意地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有头绪了?”
“算不上,但可以先去白花谷一趟。”江篱看着单风月说,好像也在问她的态度。
单风月看不见,但能感受到身上的目光,这叫她非常受用。
都不等江篱起来扶她,就利落地跳起来走到他旁边,自觉拽过他的袖子,再不见外地靠上去。
“走吧,出发!”单风月晃了晃他的胳膊,迈开步子。
江篱垂头瞄了眼眯着眼睛的女子,摇了摇头。
怪就怪吧。
回到客栈收拾好东西,两人待在单风月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妖魔交界处只靠人力,恐怕没个三年五载到不了,单风月现在就想看这位小神仙打算怎么带她过去。
“月姑娘,实不相瞒,我也会些法术,缩地成寸,一步千里的那种。”江篱斟酌道。
单风月非常识趣地点头:“我知道,你是个神仙嘛。”
“我……算是吧。”
江篱只以为单风月是在说笑,于是也勾了勾嘴角,又记起她瞧不见,无奈地叹了口气,迅速施法将两人圈住。
阵起。
单风月只觉得一阵恶心,还不等适应良好,原本坐着的凳子消失,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心头那阵潮意来得太强,她从未有过,想来也是魂魄残缺的缘故,竟是连这点法阵都承受的艰难。
“还好吗?”
江篱连忙去搀她,被单风月略显不耐地躲开:“不好。”
她表情愤愤,提起衣裙撑着地面站起来,接着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连蒙带猜看过去,大概是片树林。
“如此阵法以后应当还会经历,姑娘若受不住,我可送你回去。”江篱盯着她的举动,语气平常。
单风月这会还是有点想吐,听见这话更想了,她斜睨了江篱一眼:“谁说我受不住,再来十次本姑娘照样能站得好好的。”
这句话她说得语速极快,刚说完便闭上嘴深深呼吸几下。
江篱看着她动作,静默片刻,缓步上前将手放在她后心,单风月察觉到,抬手就挡开了他的胳膊,向后侧了一步。
“替你顺气。”江篱说。
“……谢了。”
单风月盯着轻扶着自己臂弯的那只手,感受身体里逐渐被抚平的气,她眨了眨眼,开口:“江篱。”
“嗯?”
“你知道了。”
她说得笼统,但她知道江篱懂自己说的什么。
事实也是,江篱在这一刻莫名知晓她指的点——之前那副娇弱可怜的样子都是装的。
“嗯。”
得到答案,单风月反而破罐子破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叫没准备的江篱后撤了一小步才稳住。
“反正呢,我就这德行了,公子你就看要不要抛弃我吧。”
她笑得狡黠,扭头去找江篱的脸。
江篱本身并没在看她,被这一打岔,目光下意识移过去。
也是奇怪,单风月那双眼睛本该没有焦点的,江篱这会却觉得自己真的在与她对视。
视线相接,不知怎的,江篱盯着的那双笑眼跨过百年,投在了诛魔阵中那个女子的面庞。
他恍惚了一瞬,又立刻回神定心,收回手退开一步。
“不会,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说谎。”
江篱垂头不看她,过了许久,却没听到旁边人说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正准备问,突然听见单风月在耳边幽幽道:“公子,你没发现自己走错了吗?”
他听后,凝神观察四周,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魔界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