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隐入云,夜深蝉鸣,乱葬岗。
山间吹来一股潮热的风,将不知哪处的纸钱卷来,落在了角落一处坑洼的土堆上。
纸钱被风吹的跳动,它身下的土也在“跳动”。
风止住那一瞬,还能听到底下传来的,仿佛骨肉摩擦出的“咯吱”声,令人牙酸发毛。
江篱拧眉站定,侧耳倾听,可这会却是什么也没有,刚才的声音像是错觉。
他在这山头环视一周,胸口起伏了下,手中显出一道神印,神君的话犹在耳边。
“篱儿,我即将闭关,你去将这封贴加在这个地方,万不可失手,否则魇杀一出,必不得安宁。”
魇杀……那个魔族九部统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抹被血污染的月白色身影。
仁露山头那么大,把称作魇杀的女子衬得小小一个,被粗重的玄铁链困在诛魔阵里。
她垂头坐在阵中的样子,恬静温柔,而当听到神君高喊魇杀名号时,她抬起头无所谓地勾着嘴角,又像是山间的俏皮精灵。
但不知为何,江篱对她的长相并不清楚,一直以来关于魇杀的回想都像是蒙着层雾气,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
而且魔族入诛魔阵本该魂飞魄散,并由神君操办全程,为何现在魇杀没死,反而是被封在人间?
手上的神印闪了两下,江篱回神,他五指收紧,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准备重新加固封印。
突然,眼前刺来一抹剑光,夹着刺骨寒气。
江篱迅速收回神印,闪身避过,不想那剑光不依不饶,再一次冲来,他只得迎上,逐渐被逼出山头。
凌乱的声音远去,乱葬岗重回平静。
但也不过一息,角落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看去,之前那纸钱停留着的土堆继续蠕动了起来。
又是一阵微风,纸钱飘起欲走,却在下一刻,被土中猛然伸出的一只手拍在了地上。
“呸!”
单风月艰难从土坑里爬出来,偏头抹去脸上的土,一脸莫名地瞪着四周的景象。
这是哪里?
她愣了愣,余光注意到脚下被她踩得稀烂的纸钱。
瞬间,刺痛袭入脑海,一些零碎模糊的记忆浮现,单风月疼得发懵,一屁股坐倒在地。
魔界,逃亡,神界,阵法……
单风月晃了晃脑袋,恍然大悟,她是被合伙弄死了?至于细节——她又敲了下太阳穴,没想起来。
有限的记忆里,她能清晰回忆起来的,只有出生到当上九部统领的时候,其余的便是一团浆糊。
好啊,这么些年没吃过亏,一下吃了个大的。
单风月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暗暗磨牙。
这群家伙不光杀她还分尸,恶劣至极,此仇不报她名字便倒过来写!
正想着,远处草丛忽然发出声响,单风月耳尖微动,起身退入树林。
声音渐大,她银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处,黑白的视野里走出了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那人步伐虽急却稳,站定后抛出了什么紧接着施法,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晃荡。
单风月认得,之前碎杂的记忆里,诛杀她的几个神界神仙似乎就带着这个玉佩。
她微微眯眼,瞳孔闪过流光,黑白的人影周边围上一层浅浅的白光。
这人灵魂竟如此澄净。
看来并不是他,她当时虽是虚弱,可也还记得,那老神仙魂魄杂乱一团,必不可能如此人一般。
单风月眉尾微扬,重新打量起来人。
眉眼严肃,衣装齐整,头发被冠束成马尾,梳的一丝不苟,就和他的人一样。
这小神仙长得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跟着他能不能借机去神界寻仇。
想到这,她挪出树林,看那人结束施法要走,连忙一脚踏断旁边的树枝,从树后探出半边身子望过去。
月影婆娑,树后的女子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白净的脸上揉着灰土,整个人看着狼狈可怜,浅瞳没有定点的看过来,更是惹人怜爱。
江篱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但不知是此处位置不对,还是他心里有事,看到单风月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她是此地含冤的地缚灵。
差些掐诀收了她。
那方单风月当然也注意到江篱这一瞬间的小动作,心中无语,却还是继续演戏。
“谁?”
江篱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发现是个气息独特的盲女,松了口气,放缓语气:“在下来此办事,这便要走,不知姑娘你——”
话说到一半,树后的单风月忽然腿软就要栽下小坡,情急时,他也没多想,闪身将人扶住。
“没事吧……”
单风月感受着肩侧温热的手心,放松将身体重量倚在江篱身上,摇了摇头。
她身上衣服即使品质再上乘,在土里这么久也烂得差不多了,这会完全是护左边露右边。
江篱察觉到她的动作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目光触及到肩头那片冷白后迅速移开,连带着手也想放开,但又生生忍住。
下一瞬,单风月身上多出来了一件波光粼粼的宽大外袍。
她一愣,随后好笑地道谢。
“姑娘这么晚了,何故在此啊?”江篱看起来真的很尴尬,看她站稳后,便背着手垂头向侧边移开了一步。
“我只记得自己被仇家追杀,醒来就是这里了,”单风月语气落寞,讲到此处,转头又去找江篱的手,也不管那人此时无措的表情,胡乱抓住后继续道,“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公子,幸而是恩公,若是遇见别的歹人……”
她顿了顿,郑重其事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如果说江篱最开始表情还有些不知所措,听完这句话便直接呆滞。
神界流传过这样的话本,故事里报恩还情,以身相许,看得许多神仙兴奋激动,江篱只觉得莫名,并不理会。
而如今,他只想回去将那书借来,看看里面的主人公遇见这种事是如何应对的。
“公子……可是嫌弃我?”江篱木着脸太久,单风月等不及,又问了一句。
对面终于有了反应,不过是拒绝。
“并非为嫌弃,姑娘花容月貌,若当真如此,还是在下得了便宜。只是在下身有要事,还没做此打算。”
江篱说得认真,还好声好气地商量说要给她送到就近的镇上寻个好去处。
单风月听着他说话,打瞌睡的心到了顶峰,她抬眸盯着面前那张脸又看了看,果断闭上眼,一脑袋砸到了他胸前。
“姑——娘?”江篱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去。
*
单风月做了个不错的梦,醒了之后又在大床上滚了两圈才起身。
她并不担心江篱扔下她走掉,此前种种,包括那漂亮干净的魂魄,她敢笃定这小神仙会将自己安排妥当才会离开。
在床上闭着眼醒了会神,她翻起身摸索着走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楼下聊天声,小二的应答,还有一段向这边来的脚步声。
这原来是家客栈。
门被敲响,江篱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姑娘,起身了吗?”
单风月应了声:“公子请进。”
江篱本想着等她开门在外面说,一想这姑娘的眼疾,只好听话推门进去,坐在她的对面。
正要说话,单风月比他先一步开口:“我姓单,名风月,公子可以唤我小月,不知公子名讳啊?”
“江篱。江流,竹篱。”他说完,将手上的包子递过去,“小……月姑娘,你这眼疾……”
单风月视野里只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推来个东西,闻着很香,想来是吃的,连忙道谢接过:“白日看不清楚,但有光亮颜色,不妨事。”
说完,又停顿片刻,抬眼问:“公子是怕我连累你。”
“不是。”江篱想也没想便否认了,后知后觉不太对,赶忙改口,“昨夜都与你讲了……”
单风月依旧不退让:“可公子只说有事,却不告诉是何事,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呢?”
江篱闻言,抬眸与她对视,看到她的眼睛后才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于是又移去窗外:“我?我要去查魇杀的事。”
猛然听到这个称号,单风月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怔愣了下诚心发问:“你查她做什么?”
魇杀之名不说魔族十六部,在神界乃至三界都算是闻名,再加上人间话本惯是会艺术加工,拿魇杀这个魔头编的故事都能从这里排到妖界了。
是故此时她这个凡人女子知道也不算奇怪。
“有些事在我心里的看法变了,我想亲自验证一下。”
江篱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单风月压根没听明白。
不过既然他要去查魇杀,而她这个魇杀本人也恰好想搞清楚自己的死因以及仇人,带着他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光是钱看起来都不用愁了。
这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小神仙!
“我这眼睛,天生能识人心窥人欲,连记忆都能查看,公子带着我,一定不亏的。”
单风月吃着包子,向前凑过去,示意江篱看自己的眼睛,大半个身子都要趴在桌上。
江篱被她这动作搞得十分头疼,默默抬手按着发顶将人推回去:“坐好。”
“哦。”
单风月也不恼,撑着脑袋慢悠悠吃东西,虽是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动作,但他此刻混乱的心思让单风月十分有把握。
于是她想了想,决定乘胜追击:“公子,江公子,江篱?你带上我吧,我一人在这陌生之地,目不能视,体弱无力,我……”
单风月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得更低,趴在桌子上“含泪”啃包子。
她身上依旧裹着江篱变换出的外袍,头发一觉睡得更是乱七八糟,这一番话下来,江篱虽是心中略觉奇怪,但还是于心不忍。
“罢了,我叫人去送些水,姑娘先沐浴。”
江篱说着就要走,单风月一个手快准确捞住他的手腕:“公子这是要带着我了?”
然后忽觉自己这动作过于迅速,又赶紧缩回手。
“稍后再说,”江篱眼神在她的袖口绕了一圈,收回视线,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单风月想了想,冲着江篱笑眯眯道:“公子帮我梳头。”
“……”
视野里,面前的那团亮色身影匆匆离去,留下一道拍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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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今天刀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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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