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二一,齐步走!”
“一,二,一,二,一!!!”
洪亮地口号声,此起彼伏,从操场这头响到那头,未曾停歇。比起高中大闸放水式的军训,现如今大太阳下的暴晒,明显有点超过身体的极限,尤其是对于那些刚躺过两个月暑假的人来说。
满头大汗的罗知匀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试图就这样缓解自己的口渴。还有十五分钟,才能去食堂吃早餐,真是太痛苦了。
不能吃早餐的痛苦,早起晒太阳的痛苦,想喝水的痛苦,将他整个人凝聚成一个大写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冒着苦烟。日子就像甘蔗榨汁,莲藕做粉,海绵挤水……
思绪如风,带着端正军姿的人,向食堂飘去。操场是身体死去的起点,宿舍是人体活来的终点,而伟大的食堂,却是源源不断的动力源泉。
“解散!”这边教官浑厚的声音如指令,那边一群人已经冲了出去。军训期间的食堂,拥堵得和春节的超市没有差别,人挤人,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只有头。
今天,他要吃两块黄金糕,加一杯豆浆,一根烤肠,罗知匀一边计划,一边暗自开心。人间美味黄金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软糯香甜的食物……“嘶”
旁边的人,探头探脑,不知道是在看菜单,还是干什么,时不时撞一下罗知匀,比寺庙撞钟的和尚还用力。
“兄弟,我排你前面行不行,我就买一个包子,太饿了,真的太饿了。”
见始终没挤进去,那人站在罗知匀身旁开了口。
他倒是真脸皮厚,不提排罗知匀后面,因为怕后面的人不允许。这要是站在罗知匀前面,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罗知匀有些尴尬,想说好的,但是又觉得自己不该答应,犹豫中,就听见身后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呀,快来看,这里有人残废了、快死了,就是不能排队。”
“kao!”这话一出,四周笑声不断,那人如才知道自己在插队般,脸色瞬间不好了。他瞪了一眼罗知匀和后面的人,转而走向其他窗口。
“谢谢。”罗知匀转身,对身后的人点头道谢。此人并不陌生,罗知匀学的翻译(英语),整个专业的男生统共不足十个,眼前这个正是听旁人议论得最多的人——费途。
匪徒?罗知匀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跟着大家暗戳戳笑了好久,很霸气的名字。
费途这人,人如其名,长相如匪徒朗伤人,脾气如匪徒耿直伤人。可惜他们虽然一个寝室,但刚开学就被拉到这边来军训睡大通铺,没什么机会接触。现目前仅有的了解,来源于别人的口中,和一眼看来就望尘莫及的外表。
“别谢,记得别让别人插队就行,尤其我的队。”
见识到了,横冲直撞的威力,全然不顾及旁人,言语如利剑破云击浪。罗知匀很少遇到这种脾性的人,多少不太适应。他挠了挠脑袋,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攀谈。
【罗知匀,能帮我带三个鸡肉包不?食堂人太多了,我没去。】
刚认识的上铺同学又给他发了条消息。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别人正说起这件事,与此同时,还有两个只加了好友,没说过一句话的同学也跟着发了条信息来,语气直接了很多。
【我要一个锅盔,一杯豆浆和一根油条。】
【我也要三个包子吧,两个鸡肉,一个牛肉。】
罗知匀注视着自己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回信息,人已经站在窗口前。没有过多犹豫,他边举起校卡,边对着手机念。
为了记好账,各个东西得分开,并且分别刷校卡。他勉强记住几个人对应的早餐价格,走出几步后,才兀地发现,忘了买自己的早餐。
于是乎,罗知匀又站到了末尾的最后,一个个,慢悠悠地等待到自己的顺序。唯一可惜的是,黄金糕太抢手,等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没了。
永远都是老好人的样子,别人一天就摸清,天天都算着主意怎么让他做事,他倒好,跟脑子和屁股长反了一样,根本没考虑这些。
桌上散着几个空的塑料口袋,费途只想骂他几句,看他那不成器的模样,又懒得开口。
费途已经观察罗知匀好几天了。他们本是室友,刚开学在宿舍的一面之缘后,就被拉到新校区军训。这人,真的是一天就能预见前面这些年招了多少欺负。
不会拒绝,永远接受,傻子都喜欢凑过去欺负的人。
这年代,没有强权,也有压迫,真的是,蠢死了。费途一把抓过桌上的塑料口袋,往垃圾桶走去。
“你要喝水吗?”
塑胶跑道的边沿,那一大桶水倒在课桌上,水微微晃荡,肉眼可见的到底。顶多还有一杯,正在接水的人,看了眼罗知匀,又看了眼水,迟疑地问道。
“……不用,你喝吧。”罗知匀端起自己的杯子站到一旁,杯子里还剩一口,他颇为珍惜地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喝完每一滴。
“蠢货。”坐在楼梯上休息的费途,一边喝水一边骂道。
看着就生气,人都要干死了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还是这么习惯被欺负的神态。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送个棺材就地埋了都没这么气人。
旁边的两个女生听见他冒脏话,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旁边移动了十几公分。费途看着倒是人模人样,就这性格,像个炮仗,一点就炸,遇到什么都骂两句,什么场合也不顾忌。他们都快耳朵过敏了。
正步走有人同手同脚,教官还没说话,他先在那里讽刺一通;操场演示折个军备,谁没折成豆腐块,他都要去点评几句;就连吃午餐,谁不把餐盘放回去,他都能念个十几分钟,从食堂念到操场。
要说人,或多或少可能有点问题。但是一个人,明面上都全是问题,那都不用细看。易燃易爆炸,人比鞭炮响得快。
“他怎么又在骂罗知匀?听见好几次了。”
女生回头看了眼费途视线的落点,被对他们站在塑胶跑道上的清瘦男人。与同伴对视一眼后,疑惑的同时又不禁觉得理解。
那人也是,接触不多,问题不小。说实话,谁脾性好,两三天大家就能摸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相貌比较出众的。
单看性格,旁人可能会猜罗知匀是不是那种普通大众脸,泯灭在人海之中,因此断然拒绝别人任何事,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明明事实恰恰相反,他一张娃娃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挺可爱,挺想和他一块儿。可就在这样的性格加持下,大家已经不下一次的看见,别人肆无忌惮地‘占他便宜’,而对其外表的吸引视若无睹。
罗知匀好说话,男生跟他好说话,但凡能插在他前面的,都想插一脚。不少女生偶尔维护,也始终帮不到关键上。
在封校的有限资源里,大家都更愿意考虑自己。喝水是,吃饭是,排队是,就连受罚也是。
“哎~”女生的同伴长吁一口气,只希望军训快点结束,快点结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会希望发生问题的环境改变。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随着一首怒吼的红歌,今天的军训到此结束了,时间又往前走了一天。
缓了缓身体的疲惫,罗知匀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了画好图的日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还有7天,最后7 天,再坚持7天,就可以结束了,罗知匀躺在草坪上,望着毫无星光的天空。
“罗知匀,你回宿舍不?”张少文偏头问道,“要是你晚点回去,能不能帮我带一份狼牙土豆?”
“好。”罗知匀睁眼,张少文得到答复后,满意地离去。张少文,就是他日渐熟悉的上铺,从一天一个要求,变成了一天至少三个要求。
他们没有其他交流,除了单方面提出的需求,和另一方沉默后的接受。
操场上,人不断散去。有人坐在角落开始聊天,有人蹲在塑胶跑道上组队打游戏,而罗知匀,就这么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没有风景的天空。山谷的冷风,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移动,狂若无人地袭击操场。
【你们想不想去外校看看@所有人】
手机嗡嗡震动了一声,宿舍群?军训期间不是封校的吗?
【很多人晚上都偷溜出去玩,我俩明晚上也要去,你们要是想,可以一起。】
费途还没回应话,罗知匀纠结着,好的在文字框里,发送键就在手指下。
电话来了——
“妈?”开学一周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家里的消息。罗知匀撑起身,坐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睡觉了?”嗤啦的电流声透过手机,连带着罗母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还没。刚军训完,在操场上,和同学玩。”
“行,别玩太久,你们最近上课怎么样?”
“没有,军训不上课。”
“好吧,跟你说,你弟弟最近叛逆期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劝劝他。刚开学,天天作业作业不做,就只知道打游戏,也不知道以后……”
漫长的,漫长的输出,没有尽头。罗知匀听她大小事都要说一遍,有些事甚至翻来覆去地讲。罗知匀屏着呼吸,时不时冒出个“好的”回应。
“你最近联系你哥没?”
“没有。”
“他也是,一天天也不打电话回来,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罗知匀听了许久,脸上仍是一片祥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同他看那些个无理要求的旁人无异。
一通电话,打了四十分钟,居然能达到一节课的时长,罗知匀挂掉电话的时候,心里还在惊叹。电话挂断了,消息随着重启的流量映入眼帘,是同学在催狼牙土豆回去了。
还有七天,罗知匀忍不住抬头再望了眼天空,就可以正常上课了。
“加油!”
“……蠢。”
不远处,真的不远,三两步回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一个人就这么跟着他,不被发现,正当光明的偷听。
好人总能点燃炮仗,只是,在这里,火光并不蔓延。
而有人,踏着自己缓慢的步伐,正在进入未知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