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上涌,莱纳的脸庞瞬间染上激动的红晕。额间青筋暴露,几乎就要抡起拳头冲过去,狠狠殴打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
他怎么敢、怎么敢肖想他的姐姐!
然而茶茶的话语悄然浮现,萦绕在少年的耳畔。险中求生后,少女沐浴着冰冷的月光要求弟弟学会观察,学会看到万事万物表象背后的本质。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比往日更加漫长的一夜。姐弟倆狼狈不堪,精疲力竭,毫无九死一生的侥幸余裕,心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不安与焦躁。这份痛苦只能由最年长的姐姐与哥哥背负,不应该也不能够落到稚嫩的双胞胎身上。
“你不憎恨克莱尔阿姨吗?”莱纳倚着床脚,背对姐姐提问。
他的姐姐冷静地笑,摇摇头道:“没有憎恨她的必要,莱纳。我们和克莱尔只是同样遭遇了不幸的火灾,我们不能责怪一个落难者试图拂去飘落在身上的火星。真正的始作俑者是点燃火堆的罪犯,他才是应该承担愤怒与惩罚的人。”
莱纳萎靡抱膝,闷闷地说:“我不认识这样的人,我好愤怒,我好不甘心。姐姐,我要去恨谁才对?”
茶茶双手缠上弟弟的脖颈,深深同情这个比自己更高个儿的少年,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在那之前,你要学会收敛你的不甘心、你的愤怒,让他们深埋在你的心底。在那天来临之前,让他们成为你成长的基石吧。”
收敛、收敛、收敛。
伪装、伪装、伪装。
莱纳深吸一口气,指甲嵌进血肉,无形地释放了鲜血与比鲜血更浓稠的痛恨。他重新抬起头,眼神越过青年侯爵嬉笑轻浮的面容,落到矜持沉默的骑士身上。
他冷静地开口:“领主大人,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索拉侯爵饶有兴致地打量少年,看他神怒看他转淡,故意逗弄他:“哼哼,谁知道呢?就我所知,只有婚姻才能将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紧密维系,其他的嘛,或许你那机智博学的姐姐知道?”
少年到底还是少年,退潮的愤恨再度涌上他的面庞,点燃他的双眼,钻进他的经络,调动他的理性。
释放吧,释放吧!
不应该有人挑衅你的重视之人,决不允许!
尖锐的仇恨蓄势待发,双胞胎似乎也被针锋相对的气氛感染,米特一把箍住米娅藏在袖子里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双胞姐妹。
茶茶暗叹一口气,上前几步,挡在弟弟莱姆的面前,狡黠地说:“很遗憾,机智又博学的我也觉得结婚是最好的主意,可比我去考魔法学院简单得多。”
索拉侯爵意外地挑眉:“哦?这回答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聪慧如你,应当知晓其中险恶。侯爵夫人可不仅仅意味着一生的荣华富贵,还附带等价的危机与义务哦?”
茶茶淡淡一笑:“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索拉侯爵也笑了:“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那么我要问你,茶茶,你做好一生被我、被贵族支配的觉悟了吗?身份地位和血统的差异,注定你往后要收敛锋芒,活得卑微,习惯被利用、被鄙夷、被侮辱。你做好这些觉悟了吗?”
茶茶拨弄自己的鸟窝头,做了个不怎么潇洒的捋发动作,嚣张地笑:“完全没有。谁支配谁还不一定呢!”
青年侯爵惊讶地睁大眼,却被少女的食指戳中胸膛。
“一旦你疏忽大意,予以我侯爵夫人的名号,我必然狐假虎威,便宜行事。乘着你这阵东风,我先暗中培养亲信,蓄积力量与财富,对了,还要日日夜夜投放慢性毒药,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取代‘卧病不起的丈夫’,寻觅有实力的盟友,成为名正言顺的侯爵夫人。”
卑鄙,恶毒,不敬。青年侯爵被少女的话语震撼,连连后退。可他的嘴角分明大幅上扬,眉眼随之弯弯,喜悦满满溢出。
“多么、多么可怕!”他欢喜地感叹,“真令人期待。”
“咳、咳、咳!”
忠诚的黑骑士林忍不住轻咳,意图唤回主人的理性。若是放任青年侯爵继续胡闹,少女的胡话迟早会兑现。他暂时还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亦不想失去好伺候的主人。
茶茶闻声,缓缓退出安全距离,屈膝提裙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屈礼。她再抬头,眼中的锐利已然消失,只余浅浅的笑意:“说笑了,大人,请不要放在心上。”
索拉侯爵按捺过速的心跳,不动声色道:“这是自然。今天你们学了不少,回去好好休息吧。下周神殿的代表与王室近卫队的代表会造访奇客城,招收满足标准的魔法学生与骑士学生。在此之前,你们务必好好准备。”
莱纳、双胞胎跟着姐姐一起低头致意。无论用意如何,他们都应当向这位古怪的城主致谢,感激他跨越了阶级与信仰的横沟,为身为平民的他们授予知识。
兄弟姐妹一行恭敬地退出会客厅,铁质大门缓缓合拢,寓意此刻开始他们与他必须忘记相处的时间,恢复领民与领主的关系。
索拉侯爵端坐于华美的宝座,神色隐藏在帷幕的影子之下。他远远地发问:“茶茶,若是你成为我的妻子,诞下我的孩子,还能如此张狂吗?”
茶茶回首,灿烂地笑:“恐怕只会更凶残。因为母亲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她们既是女人,又是妈妈,总能超乎你的想象。”
索拉侯爵满意地笑,直至大门完全合拢。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期待这样的未来。
茶茶稍作留步,眼前闪现过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母亲。独立拉扯司文乐长大的母亲司唐、毅然投身爱火的母亲丽丝、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母亲克莱尔,每一位都是美丽勇武的女战神,从不与命运、与世界和解。
为母则刚?她暗自思索,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制成着这些女性的真正力量不是她们的孩子,而是她们强烈的信念。
如果要说“为母则刚”,那么这些母亲一定是在重重苦难中孕育了全新的自我,才会这样坚强,这样美丽,这样令人深刻。
茶茶笑得更深,绚烂得令人无法直视。她调转方向,快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
莱纳立在侯爵府邸门口,焦急地等待姗姗迟来的姐姐。在姐姐面前他不再伪装,怒气冲冲地对茶茶说教,埋怨她不够谨慎、不够细致、不够稳重......反正她就是不够小心,教他提心吊胆一整个月。
守护骑士已经熟悉了姐弟俩的套路,嘻嘻哈哈在一边嘲弄、撬边。
双胞胎难得没有加入说教和起哄的队列。米特始终不放开米娅的手,拖着不情愿的姐妹走到拐角的隐蔽处,压低嗓门惊乎:“米娅,你是不是疯了?!”
米娅面无表情甩开双胞兄弟的手,疑惑道:“米特,你这是什么意思?”
米特左右张望,猛地掀起双胞姐妹的袖子——一把税利的餐刀藏在手腕附近,刀柄被米娅紧紧握住,由于过分用力,五指关节隐隐泛白。
米特虽然有所猜测,见到实情后依然不敢置信,质问双胞姐妹:“米娅、米娅!你是认真的吗?你刚刚打算刺杀一名贵族,还是我们的领主!”
米娅不避讳双胞兄弟的质疑,直视他天蓝色的双眸:“我当然是认真的,米特。那个男人打算对姐姐出手,我怎么能够允许他这样做。我也知道很难一下子杀了他,所以必须再靠近一点。”
米特不由松开手,喃喃道:“天哪,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米娅收起餐刀,不解地问:“我才是觉得奇怪,米特,你看到姐姐被人侮辱,被人欺负,不觉得生气吗?如果不是你拦着,我现在说不定成功了。”
米特仿佛不认识同胞姐妹了,他畏惧地后退,带着哭腔辩解:“我、我也生气啊,但是米娅,那是贵族!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就要了我们的命,就像莱姆神殿对爸爸妈妈所做的一样!”
米娅也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同胞兄弟,理所当然地发问:“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地杀掉他们呢?就像他们对我们爸爸妈妈所做的一样。”
米特兀地脊背发凉,寒意渗入脊髓,袭上脸孔。他僵硬地回头,这才发觉自己已退到墙角,衣背抵上石墙,不能更退。
米娅顺势逼近,双手撑在她的兄弟的肩膀之上,无视米特颤抖的模样,坚定地宣告:“米特,你想要当个胆小鬼,那你自己去当。我不要这样,不要再看到姐姐流泪,不要再看到哥哥受伤,不要再看到你和哥哥姐姐像爸爸妈妈似的悲惨地离开。”
米特双眼酸涩,泪水滴溜溜地打转儿。
米娅也无视了这眼泪。她仍旧宣告:“我会变得和姐姐一样,不,我会比姐姐还要强大。五彩蔓藤是守护不了我重要的人的,只有力量和知识和勇气,才能守护你们。”
她一边豪气地说着,一边抹去眼角的泪花。
“就像哥哥姐姐对我们做的那样。”
米特望着大步离开的米娅,终于两行清泪流下。这眼泪不是懦弱的眼泪,不是决意的眼泪,也不是不甘心、不认同的眼泪。
那是失去与生俱来的半身、失却绝无仅有的理解者的悲伤泪水。双胞胎自出生以来的奇妙维系由此断裂,一个个体撕裂成两瓣灵魂,一缕哀伤地停留在温暖的街角,一缕勇敢地走向危险的征途。
突然发现多了15瓶营养液,是哪些小天使送的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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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玫瑰婚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