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值0.01的我前往魔法世界 第25章 父亲（四）

三声钟鸣，正午时分。城门缓缓打开，卫兵卫士肃立两侧，一位神官候补身着祭服优雅上前，大声宣告祭典的开启。

“谨向帝国的守护者、夜晚的主宰月之阿里斯大人献上祝福！吾以神殿神官之名，宣告祭典正式开始。诸君，今日不论身份，今日不问地位，每一位帝国子民皆可前往神殿，为仁慈的月神阿里斯大人献上忠诚！”

拥堵在城门前的信徒们即刻单膝跪下，朝着天空伸长双手，齐声高呼：“为吾神阿里斯的诞生献上祝福！向帝国的守护者、夜晚的主宰者、仁慈的见证者月之阿里斯大人献上忠诚！”

简洁的礼拜就此结束。神官候补提起洁白的裙袍，高贵地退场。卫兵卫士紧接其后，藏身于两扇城门的影子下。在这场持续到午夜的祭典中，他们将是神明手中无形的利剑，防御邻国的窥探、异教徒的惊扰与罪人的恶行。

人潮涌动。虔诚的村民一步一叩拜，渐渐走近城镇中心的莱姆神殿。神殿的祭祀与神官早已等候多时，随着人群的行进慢慢点亮沿途的灯笼。灯笼中装有特殊材质的烛火，能够不被风雨浇灭，持续燃烧至午夜。

莱纳藏匿于信徒间，依样画葫芦地叩拜、祷告和献词。他看起来和大家一样，双眸闪烁着信仰的光芒，额头因献礼叩拜的动作隐隐发红，两颊透露着激动的粉。

然而他心中异常地平静。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将敬仰的神明抛之脑后，满心满意都是父亲的安危、母亲的憔悴面容、兄弟姐妹藏不住的焦躁不安。

为什么非要走一步叩拜一次呢？莱纳无声地质问。站立、蹲下和跪拜的循环动作大大拖延了人群的行进速度，渐渐消耗了他的耐性。

为什么我还不能前往爸爸的身边？莱纳再度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祭祀与神官点燃灯烛，迈着优雅的步伐回到了无尽的台阶上端，听不到少年的质问。

神明的国度远在九尺高空之上，亦听不见少年的呐喊。

但是被困在木柱之上的利特听到了。他舔舔干裂的唇，睁开困倦的眼，视线准确捕获了仰头窥视的少年。

“回去，快回去！”，利特大声嘶吼。他的警告被洪亮的祷告声彻底湮没，只余下悲痛的情感，乘着夏风飞向儿子，钻进他的眼睛，钻进他的心。

“莱纳，你怎么了？”尼尔大叔拉住欲冲往高台的少年，捏着衣角给他擦眼泪。

卫兵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莱纳浑身一震，强颜欢笑道：“谢谢你，尼尔叔叔。我好像有些晒晕了，恐怕只能走到这里。请代我向最尊贵最仁慈的阿里斯大人献上祝福，祈愿双子神的庇佑永不落幕！”

尼尔大叔单手横在胸前，向莱纳回礼，安慰他：“祈愿双子神的庇佑永不落幕！仁慈的阿里斯大人必能知晓你的心意，一定会保佑你和你的家人的。”

莱纳无心与他多谈信仰之事，顶着卫兵的视线逆流而下，匆匆返回莱姆村。城门口的卫士认识他，赶忙拦下少年，拉他到阴暗处，塞给他一个包袱。

“莱纳，你妈妈认识克莱尔对吧，你帮我把这个包袱还给她。”

“啊？”

“就......就前几天，我问克莱尔借了点钱，现在要还给她！你别管那么多，反正带给她就是了。”

莱纳将信将疑地收下包袱。另一位莱姆村出生的卫士好心劝他：“莱纳，你别想太多，把东西交给克莱尔后马上离开。不要和她有任何牵扯，这是为你好。”

这两人正是前些日子丽丝和克莱尔行贿买消息的卫士。他们刚从长官那里得知约翰的死讯，急着要与罪人和罪人的妻子撇清关系。

莱纳不清楚其间事故，不愿耽搁时间，提起包袱应下事情，小跑着回到家中。

茶茶正端着小木盆，给妹妹米娅擦伤口。她从树上摔下，受到冲击昏厥过去，所幸同村的尼古拉发现她，背她回来，教众人虚惊一场。

“米娅，你真的没事吗？”茶茶边擦拭妹妹膝盖处的泥巴，边打量她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说来亦是不可思议，米娅除了膝盖、手肘处的摩擦伤痕，竟别无患处，实在不像是从数米高的树梢摔落。

米娅可能受到惊吓，还不能好好地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两眼微睁，欲睡不睡。

丽丝忧心忡忡地抱起女儿仔细查看，见她真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便命令她躺到床上修养。

“......我要去月神祭，”米娅突然抗拒起来，挣脱妈妈的怀抱，“我一定要去月神祭。”

丽丝的火气蹭蹭上涨，指着女儿斥责：“去什么去，瞧瞧你的裙子，裂了那么大一块。我们家可没有第二条体面的裙子给你换！快给我老实地躺下，趁我还没生气。”

米娅抓着五色藤瑟瑟发抖，喃喃自语：“不，我一定要去。不去不行。”

茶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事端，接过米娅的五色藤，取出妈妈的鱼骨针，就着妹妹裙摆底部撕裂到大腿的位置修补起来。

她仿照着现代半裙腰部交叠的绑带样式，引着坚韧的鱼骨针穿过左侧半片裙摆，再穿过右侧的半片裙摆，如此往复，渐渐形成数个X型的纹路，最后结束于腰际，打上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好啦，这下米娅又是最好看的女孩子啦，”她一手搭在妹妹肩上安抚她，另一只手拉拉妈妈的披肩，“妈妈，一年只有一次的祭典，让米娅去吧。我保证莱纳和米特会看好他。”

莱纳心思留在了爸爸身上，跟着米特和雷欧胡乱点头。

丽丝没有坚持太久。她也觉得这样危机时刻，留女儿一个人在家更不放心。她拢拢披肩，将它盖在米娅的肩膀上，柔声地嘱咐她：“那么米娅，你要和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哥哥姐姐。明白吗？”

米娅点点头，站起来，残余的五色藤自她的掌心滑落。她没有去捡，一脚踩在上头，任由双胞兄弟米特推搡着走向城门。

她仿佛失去了采摘蔓藤时的记忆，浑浑噩噩地行走在路上。唯一清晰可辨的冲动，便是前往月神祭。那里有重要的东西等待着“她”。

一行人病弱的病弱、心不在焉的心不在焉，等他们穿过拥挤的人海，来到祭典的终点，神殿搭就的高台前，太阳已经迫近地平线，日落钟即将打响。

篝火还未架起。本应有篝火的位置，现在矗立着一根粗壮的石柱。石柱上五花大绑着一个虚弱的男人，正是丽丝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村中唯二的精工木匠利特。

他抖动着眼皮，与人群中的妻子对上视线，枯竭的身体终于涌出一滴泪水。

“肃静——肃静——肃静——”祭祀塔克上前整顿人声。村人、镇民不由停下交头接耳，仰视着高台上的未来神官。

塔克从未像这般被瞩目，心中暗暗得意，故作威严，冷冷地开口：“谨向帝国的守护者、夜晚的主宰月之阿里斯大人献上祝福。吾为神殿祭祀塔克，欲在月神阿里斯大人见证下，告发莱姆村的木匠渎神之罪。”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渎神之罪在统一信仰的塔克斯帝国是不可饶恕的恶行，罪人的躯体必遭苦刑至死，罪人的灵魂永锁波塞海之下，罪人的亲属亦需连坐。

塔克清清嗓子，余光观察神殿长的神色，见他平和慈爱的模样，便继续道：“受月光的指引，我前往工匠们的住所，发现莱姆村的木匠竟胆大包天，意图摧毁月神圣洁的神像。我奋勇抗争，可惜赤手空拳难以阻拦邪神附体的木匠，致使今年的祭典失去了重要的神像。”

“我有罪！”塔克甩动长袖，神色悲戚，“我有罪！月神阿里斯必将降下神罚，惩罚他无能的眷属。”

村人镇民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由惊恐失措。神明是不是也会认为生活在同一个村子、同一块领土上的他们有罪，也向他们降下神罚？

塔克见好就收，当下跪伏在地，面朝神殿长：“但我请求帝国的十二星宿之一，尊贵的神殿长，准许我这个罪人完成我最后的工作，审判渎神的恶徒！”

神殿长捋着长胡子，陷入沉思。少顷，他轻叹一口气，朗声道：“准许，帝国的明月亦期望一场公正的裁决。塔克，做你应该做的，洗却你的罪。”

塔克叩谢，施施然起身。这次他的冒头指向石柱上的利特，厉声道：“莱姆村的木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向着吾神阿里斯坦白你的罪行吧！”

利特拼劲全力大喊：“我是无辜的！我愿向阿里斯大人发誓，我从未、从未亵渎神明，从未背叛信仰！”

男人的申诉正中塔克的下怀，他巧妙地诱导男人说出更多：“这......这样一说，确实当晚袭击我的只有一人。莫非是你的同伴？”

利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是塔克期望的话语。他冷笑一声，对着男人施压：“你真的不知道吗？或许我应该问问你的家人，想必他们会知道不少吧？”

利特猛地弹跳起来，脊背狠狠撞上石柱，疼痛下催生了理智。他连忙改口：“不，请不要那么做，让我想一下，我知道的，我一定是知道的。”

他说着，眼神向台下扫去。

一张张面孔都是他认识的或者熟悉的。他每天和他们打招呼，帮助他们中的一些带东西进城出城，还曾受过他们中另一些的恩惠。如今这些面孔染上了惊恐与鄙夷，不复他记忆中的笑容。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丽丝的身上，嘶哑的声音如是说：“我想起来了，是约翰。约翰这几天非常古怪，常常对着神像说话。我只有他一个助手，我不敢制止他。这就是我所有的罪过。”

塔克满意地点头：“可怜的木匠。你虽然懦弱，算起来也是受害者。仁慈的月神必宽恕你的罪——”

他话未说完，女人的尖叫响起。

“你说谎！利特，你说谎！”克莱尔挥舞着手中的包袱，难以置信地瞪着姐妹的丈夫，“约翰那么仰慕你，尊敬你，把你当做他最好的老师，你怎么能这样诬陷他，你怎么能！”

她边吼边拨开重重人墙，爬上高台。

塔克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神殿长曾交代，在那根石柱上必须有一位罪人，为神像事故负起责任。死尸不能被捆在上头，因为沉默的尸体不得参与审判。他们原计划审判后命令村长交出约翰的妻子克莱尔，使孤苦无援的她成为罪人，不遗留任何疏漏。

现在克莱尔自己跳出来，可不就如了他们的意？

塔克左手藏于背后，暗示卫兵上前，擒住克莱尔，高声地宣判：“看来约翰的妻子也是知情者。知情不报即为罪。女人，你将为你和你丈夫的恶行付出代价。”

利特卑鄙地松了一口气。他松懈肩膀的力度，忍不住庆幸的激动，看向妻子和孩子。

丽丝面无表情，眼中盛满了痛苦的泪水。茶茶紧紧搂住米娅，双手捂着她的耳朵；米特模仿他捂住雷欧的耳朵。

莱纳没有逃避现实，他正厌恶地瞧着父亲，眼角蕴藏痛恨的泪光。

“木匠，莱姆村木匠利特！”塔克不愉地提醒男人，“你是否愿意作证？举报这个女人和她丈夫的恶行？”

利特再度舔舔唇。他身体里最后一滴水刚刚已经流走了，因此干裂的唇并未得到一丝慰藉。他张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木匠？木匠！”塔克的忍耐到达极限了，他决定将两人一起问罪。

就在此时，克莱尔挣脱卫兵，一下扑到在祭祀塔克的脚尖前，亲吻他的脚背。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大声指控：“尊敬的祭祀，我愿意举报！我愿意向着帝国的守护者，公正的见证者，月神阿里斯发誓，利特才是渎神的罪人，他杀害了我的丈夫，胁迫我保持沉默。”

丽丝呼吸一窒，心跳失速，眼睁睁看着情同姐妹的好友高举双手嘶吼：“如果我说谎，我必不得好死，我的躯体永受病痛，我的灵魂不得解脱。我发誓，我说的才是事实！我还有证据！”

塔克默许了克莱尔的控诉。

克莱尔踉跄起身，打开包袱，抖出月牙形的面包胚。

她原本想替丽丝送面包进城烘烤，感谢他们在危难时刻的照料。而现在，这份感激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克莱尔举起面包胚，高喊：“他们受到邪神蛊惑，制作了残月的面包。这是一种恶毒的诅咒，祭祀大人，他们咒骂仁慈的阿里斯，咒骂双子神，他们背叛了信仰！”

当当当当——

日落钟响，最后一缕阳光终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