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心中 第5章 意外离席

林清源在创作牧野这个角色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小说人物。这家伙总是在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的存在，在他耳边灌输各种歪理邪说。作家数了数自己脚下的空酒瓶：目前还没喝过线，头脑还很清醒。

他喝完了杯底剩的酒，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表示今晚到此为止。

牧野看上去颇为遗憾。他坐在一把不存在的椅子上，双眼不住往外乱瞟。

“我说，你真不打算换我上场？”

“想都别想。”

两人相顾无语，视线同时转向许时维等人所坐的方向——原本坐在他对面的女孩被众人的哄笑声燥得脸颊绯红，已经跟女伴换了座位躲到了桌子另一端。然而这个举动纯属多余，同事们都有意看许时维犯窘的模样，言语间刻意把两人往一处凑。许医生不得不严肃警告了这帮损友，又许给他们若干好处，总算让好事之徒们消停下来。

林清源全程参观了这场闹剧，沉默片刻，他今晚第一次试着主动跟那个不存在的男人搭话。

“假如……我是说假如换成是你跟他坐同一桌，你会怎么办？”

牧野对他这种迟疑的态度嗤之以鼻。他闭上双眼，连人带椅整个地从林清源的视野里消失，倏然又在许时维的餐桌旁出现。男人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样子十分悠闲。

他在那女孩的座椅后停下脚步，双手搭着椅背望向林清源。

“我会坐在她旁边。”

牧野说着十分自然地坐进了女孩邻座的位置。如此近距离地看那孩子最多不过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或者说她是个在读生也未尝不可。

“至于我接下来会怎么干，那就看你想把我写成哪种人——是肆无忌惮搅人好事的或是暗地里使坏的？”他端详着那个女孩，她羞怯的表情看上去还挺可爱，“推荐暗地里使坏那种，感觉更有乐子。”

“确实是你这种烂人的首选。”

“笑话，我这一身的毛病全是你替我安排的，你能比我好到哪去？对了，天花板上这盏灯太亮，建议你写场景的时候把灯调暗些，好让我一开始坐的这个位置看上去更加不显眼。”

他抬起胳膊做了个拉灯绳的动作，打在他身上的灯光随即暗了几分。

无需更多提示，林清源已经开始脑海中描画出牧野在酒馆和医生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职场联谊？牧野在小说里的工作并非医生，想让他出场可能还得做点铺垫，要不然把他们写成医生和患者的关系……

牧野脸色一变：“喂，你在想什么呢！？”

“呵。”

林清源抽出笔记本，快速在上面写下几个中年男人的常见隐疾以做素材备用。牧野流露出惊恐的神情，看得林清源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合上笔记本将之平放在膝上，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牧野。一行行文字伴随昏暗的灯光和酒杯碰撞声浮现在他眼前，纵横交错搭建起其故事中的每一帧画面：牧野借着和某个医生的交情成功混进了今晚的饭局，自来熟地跟其他人搭上了话。故事里的牧野时而友善地拿同桌酒友逗乐，时而怂恿他人开一点出格的玩笑，很快同他们熟络了起来。

只是他的眼神里永远带着某种动机不纯的特质，幸好屋里灯光够暗，同桌的人没能看穿他隐藏着的劣性。

“最后送你一个忠告。”牧野完全不忌讳林清源对自己道德层面的恶评，他左手伸进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枚戒指来，“这种玩意我一开始就不会戴手上，给我把这段删了。”

他一抬手，那枚婚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进酒馆墙角的垃圾桶里。

当啷！

不知怎地那声音听来特别清脆响亮，好像就发生在林清源身边。从右手掌侧传来冰凉潮湿的感觉，林清源低头看了看——不知是谁弄翻的酒杯，酒水在桌面上迅速淌开来，浸湿了他的衣服袖口。

三条见状，立即扯了几张纸巾擦干桌上的酒液，见林清源还楞在那边没反应，编辑不安地看着他。

“今晚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最近压力太大没睡好？”

他不禁联想到林清源最近的低迷状态，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担忧。

“要不然哪天你找个时间去和我朋友聊一聊，兴许去了之后能让你快点好转。”

“……有那个必要么。”

“总比像现在这样好！”

三条对林清源的精神状态很是担忧，早给他介绍了一个心理咨询师。林清源却坚称自己好得很，远没到需要求医问药的地步。两人就这个问题争论过好几次，林清源就是不肯听劝。

碍于其他同事在场，三条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他担当林家姐弟的责编已有数年，现在林清源和林清娴双双开天窗，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三条。倘若作家状态不佳，负责联络的编辑也会被视为工作不力，想必这段时间三条替他们背了不少黑锅。

林清源心里暗感愧疚，他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了摇，低声向编辑保证道：“再给我一周时间，下期的原稿一定准时交给你。”

“当真？可别再放我鸽子啊。”三条将信将疑，但林清源已经作了保证，他自然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编辑勉强点点头，不再提看心理咨询师的事。

原稿真能按时完成么？林清源自己心里依然没底，这篇故事已经磨得他身心俱疲，简直想直接向主编提议将其腰斩，以求速速解脱。

“反正你一开始就不想写这本书，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写不了呗。”牧野坏笑着对他耳语，“何必为难自己？”

林清源咬咬牙——他很少纵容牧野在脑海里如此长时间与自己对话。自从创作《巫女的厨房》开始牧野就慢慢走进了他的生活。连载时间愈久，这个角色在他脑中的烙印也愈鲜明。他有好几次回过神，惊觉自己是以牧野而非自己的视角看待身边事物。

正如他今晚这样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仅仅静观着许时维的背影。

这正常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牧野突然凑过来捶了他肩膀一下。

“哈，这才正常！”

这一拳捶在他肩上，几乎让他产生了实感。

林清源倒吸一口凉气，仓惶四顾——好在周围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他竭力保持平静，以接电话为借口迅速逃离了餐桌。牧野的嘲笑声仍在耳边回荡，他快步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随后干脆将脸伸到水龙头底下任水流哗哗冲刷在自己脸上。

心中默数二十下，他终于重新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水滴睁开双眼看着洗手间的镜子。镜中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脸，时而是他自己疲倦的面容，时而是牧野咧着嘴嘲笑他的焦虑与无能。

“滚！”

他终于忍无可忍，挥拳狠狠砸向牧野的倒影。镜面应声而裂，碎片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飞溅的玻璃碎迅速划开了他手背的皮肤，鲜血从伤口涌出，将洗手池染成一片腥红。胃里开始翻腾起来，本以为自己没有喝醉，谁知酒精正悄悄沿着他的血管朝大脑奔去，一锤一锤砸得他头晕目眩。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缺氧让他感到自己的肺在不断被勒紧——

下一秒，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了。

他回过头，正看见许时维站在自己背后。医生的手劲极大，钳着他的手腕让他根本动弹不得。没等林清源说话，医生抬起手止住了他。

“再等等。”

林清源的大脑还在艰难地消化着“再等等”这条指令，许医生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没再开口，但林清源不自觉地遵从了他刚才说的话。

作家的呼吸节奏慢了下来，渐渐趋于平稳。

“啧，许医生你看这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酒品不好还要楞喝，还砸坏我家的镜子。”

老板娘的声音从许时维背后幽幽传来，她背靠着墙壁注视两人的举动，嘴上虽在埋怨林清源发酒疯砸坏东西，仔细听来话里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成分。许医生微微摇头让她别说话，又用足以令人安心的语气引导林清源继续放松、呼吸。

“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坐下来休息一会就好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喏，把他扔到储藏室去，一会我给他姐姐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人就是。”

许医生点点头，搀着林清源朝酒馆的储藏室走去。

这间小黑屋内空间狭窄，货架间的过道上摆着一张小板凳，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这究竟是储藏室还是吸烟室？”许医生皱起了眉头。

老板娘耸耸肩：“一屋两用咯，总比蹲在吧台抽烟招人嫌弃强。”

许医生深感无语：自己只是席间出来去了趟洗手间，熟料碰到一个撒酒疯割伤自己手的酒徒，一个毫无紧张感专心看热闹的老板娘。

偏偏两人今晚还在吧台和自己聊了好一阵，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社畜的工作压力都是很大的，关爱社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意外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