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有件事我刚才忘了说。”老板娘旁观着两人的初遇,突然萌生了一个坏主意,“其实你面前这家伙就是远峰社出身的哦。”
这句话犹如一颗石子掉进井中,激起了两个男人的奇妙反应。
林清源心中大呼糟糕:刚才还装作无事人般听医生谈林茉莉,现在突然暴露了自己就是作者本人,对方岂不是觉得自己在故意装傻?
事已至此,他只能憨厚地挠挠头,祭出自己最纯良无辜的微笑来蒙混过关。
“那个……其实今晚我也是和社里几个熟人来这里吃饭。没、没想到医生你也是我们杂志的读者,平时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像这样跟读者面对面,突然碰到一位就觉得有点不大……不大适应。”
他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
许时维短暂地诧异了一下,再看向林清源时眼神明显与刚才不同。
“彼此彼此,我也只是以前给贵社的老师写过几封信——倒没期待对方会回信什么的。在现实中和出版社的人打交道感觉真新鲜,平时在纸上看到的名字突然出现在眼前了。我能问问您是做什么的么?”
“啊——编辑!我是个编辑!”
料想到对方可能会问这个,林清源在心里已经拟好了答案,医生刚发问他就果断回答。“编辑”这个职位对读者而言想必毫无吸引力,对方听到这种回答后便丧失兴趣不再打听,皆大欢喜。
“原来如此。”
许时维手托下巴认真思考片刻,随即追问了一个让林清源心脏骤停的问题——
“那么您是那种负责跟作者们对接的编辑么?恕我好奇心重,但我听说出版社的编辑里也有不同的分工,对这个一直好奇。”
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林清源简直想揪着他的衣领朝他大吼。
他表情的每一分微妙变化都被许时维看在眼里,医生想了想,随即提出一个大胆又靠谱的猜测:“难不成您刚好就负责和林茉莉有关的事?”
听到这话老板娘直接笑出了声,这两个人放到一块实在太好玩,她简直都想把现在这幕拍下来刻成录像带寄给林清娴同乐。林清源狠狠剜了她一眼:这下自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了。
林清源尴尬地扯扯衣领咳嗽一声,算是默认了医生的猜测。许医生平静地点点头,但从他镜片后那双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其实他现在心情颇佳。
“真羡慕。”他诚恳地说。
林清源闭上眼睛默想着姐姐房间里满地的空啤酒罐跟泡面盒子,心里十分肯定“当林茉莉的编辑”这种工作绝非什么值得羡慕的差事。
撒谎不是林清源的强项,但“林茉莉”是姐弟两人共用的笔名,那么他说自己认识林茉莉也算不得骗人。想到此处他的良心稍安,表情也恢复如常。
他把自己的责编三条平时的工作稍加修改当成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听得许医生连连点头。
这场谈话虽然始于老板娘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许时维热心地向两位听众谈起林茉莉早期的几部作品,殊不知作者本人就坐在他面前。
林清源泪流满面:不回答显得太不配合,跟着夸又显得过于无耻,这该怎么办呢?
许时维聊得很尽兴,以至于他同席的朋友都站起来大喊他的名字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医生抬头看了眼挂钟,方才察觉自己在吧台边已经闲坐了十多分钟。他站起身向两人道别:“失陪一下,我那些同事们在叫我了。”
老板娘朝酒馆那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开口问道:“是他们等你,还是她在等你?”
今晚许时维那桌坐了八个人,四男四女相对而坐。
“我就说你怎么和人聚餐聚到一半跑我这来还书,敢情是找个借口来避难。许医生,真有你的。”老板娘将手搭在吧台上,坐直身子往医生扎堆的那桌方向望了望,“我看坐在你对面那女孩子长得挺漂亮呀,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她是我科室里一个前辈家的孩子,今晚跟大家来聚一聚,没有别的意思。”
“呿,联谊就联谊,相亲就相亲,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难道我之前看错你了……你这家伙只是看上去成熟老练,其实应付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吧?”
许医生礼貌地笑而不语,完全不理老板娘的挑衅。他转向林清源问道:“下次有机会一起喝几杯?”
“啊……嗯,好!”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的更顺利,林清源下意识地应了两声,竟想不出更多找补的话。
他目送许时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医生对面的女孩一见他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每当许医生说话时她就坐在旁边十分乖巧地附和,视线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看向别处。红姐的眼光果然很准,许时维今晚的这个饭局并不止是同事聚餐那么简单。由于许时维的座位正背对他们,林清源看不到此时许时维是什么表情。
老板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绕过吧台慢慢走到林清源身边。
“估计你也是头一次被读者当面推荐自己写的书,感觉如何?”
“毫无想法,他说的那些基本都是我姐姐主笔的,与我没有多大关系。”
老板娘用责备的眼神瞪着他:“别想糊弄我,你那几部小说发表的时候清娴早就封笔了,怎么会是她写的。别的且不提,那《巫女的厨房》总是你的作品吧?”
“不是快被腰斩了么,许医生看样子也不太喜欢那一部。”
“那可未必,他只是说这部小说读起来很累——书里的女主角活得很累,作者似乎写得也很累。与其勉强自己写下去不如休整一段时间再重新上阵,这才是他的原话。”
“……”
不得不承认老板娘认真起来很有说服力,林清源眼神闪烁着,已经有点想开溜了。
“一句话,你对这人有什么感觉?”
“我想牧野在小说里就很中意那种类型的人,如果以许医生这样的人当原型来写角色,或许正合适。对了,之前我听你说他这个人不太多话,今天认识后才发现意外地好相处呢。”
“滚蛋,我问的是‘你’对这人有什么感觉!”
见林清源答非所问,老板娘鄙夷地竖了个中指。
林清源端起杯子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老板娘话中真意,当场就喷了。
“噗——咳咳!”
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
作家走到墙边的餐具柜前拿了几根竹筷递给老板娘,“拜托你冷静点,我直得就像这把筷子一样好吗!”
“哦,一掰就弯?”
老板娘劈手夺过筷子,毫不费劲地就给撅折了。
“你……”
林清源可怜巴巴地站在柜子旁,手里捧着刚被掰弯的一把筷子,不知该批评餐具质量差还是该夸奖老板娘力量惊人。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尊严,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堵到嘴边的无数脏话,放下筷子毅然开溜。
……
对于林清源的神秘离席,远峰出版社诸君都表现出高度一致的包容性。刚才“女装达人林清源”的形象还在几个新人头脑里挥之不去,看见他正在吧台和某个英俊男人把酒言欢,大家纷纷给林清源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盖上了一个圆圆的戳。
“实在对不住,跟人聊天都忘了时间。”
他自知失礼,一坐下来就向众人连连道歉。责编三条与他相识多年,清楚此君在偶然灵感迸发时会自顾自地躲到角落快速记笔记,看到他回来不但没吐槽反而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周芊芊和白鹭对视一眼,默契地碰了碰杯。
今晚菜上得很快,林清源坐下没多久菜就上齐了。最后一道点心是用面粉、动物油混着椒盐烤制的硬饼干,用果醋泡软后吃。所有来这家店的客人都会好奇这种谜一般的零食为何会出现在菜单上,但老板娘的喜好是永远不可捉摸的。正如她坚持不将酒馆改作饭馆一样,这种能硌碎大家牙齿的硬饼干始终在菜单上占有一席之地。客人们逐渐接受了这种猎奇食物的存在,经常有人在酒桌上玩惩罚游戏时让输家干啃这种硬饼干。
林清源是少数知晓实情的人——这种饼干是老板娘家乡的某种零食,经她改良后成为了餐单里的保留节目。原版想必更加难以下咽,烤出这种饼干的老板娘在想什么呢?
他偏过头去看了吧台一眼,老板娘独自抽着烟,无法从表情中读出任何想法。她注视着酒馆角落那张空桌子,两人座的空桌,上面永远摆着“已预约”的小牌子,从没见过有人赴约。
邻桌那边爆发出一阵哄笑,引得出版社的人们纷纷侧目。原来是许时维那桌人在玩什么酒桌游戏,输家恰好是坐他对面的年轻姑娘。女孩涨红了脸,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清源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要紧事……
“难以置信,你居然没问那个医生要号码?”
牧野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感叹着林清源的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家常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