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溟怔住,到嘴边的“不”字才发出半个声音,时悯已经抽出匕首,朝他划去。
朔溟被迫迎战,身形一动,避开攻击跃身落向后方。
时悯虽然体虚,但意志顽强,一击落空,又迅速直奔向前进攻。
朔溟眉头一皱,看得出时悯在动真格,他既不解又愠怒,却只是连连格挡后退,没有出手。
时悯手中的匕首压到他身前,冷冷道:“再不动手,你以为还能躲过吗?”
话音落下,刀尖几乎对着朔溟的脖颈蹭了过去,划破了他阻挡的胳膊。
衣服裂开,皮肤渗出鲜血,朔溟终于凝神。
时悯想要他死!
“时悯!”朔溟叫道,目光紧紧盯住她,“好!我看出来了!”
他不再收敛,放开攻势,直击时悯。
朔溟还不愿死。
两人在雪地上一进一退,攻守不停转换,招式愈发猛烈,谁也未能一直占据上风。
寂寥空旷的皑皑白雪地上,突然有了生机动静。
雪花扬起又洒落,冰冷雪地冒起热气,碎雪簌簌,枯枝嚓嚓。
翱翔的苍鹰从高空呼啸而过,锐利的眼睛俯瞰大地,分辨不清地上的黑影与它的猎物。
时悯抓住朔溟的招式漏洞,一手钳制他的手腕,一只胳膊压住他的肩膀,反手将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下。
朔溟一撇嘴角,被控制的肩膀不动,将手顺势环住她的背,双指并起,指尖点在她的后颈。
画面似乎静止,两人一动未动。
目光相对,如同她们手下杀机一般凌厉。
仿佛过去了漫长的时刻,又仿佛只过去瞬息。
时悯忽然笑了,凌厉的眼神缓缓变得柔和,带着一丝喘息道:“不错,胜负已定。”
说罢,她松了手。
朔溟也跟着笑了,看着眼前的时悯,恍然发觉一切都变了,但又似乎没变。
放开手,两人终于都支撑不住,精疲力竭倒向雪地。
雪地上砸出一个坑,两个身影便躺着地上,四周是两人共同完成的雪迹景象。
天清云淡,微风吹过大地,带走她们的气息。
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惬意舒畅的时候,思绪如同天地一般清明通透。
“其实,我只是行尸走肉。”
不知过去多久,大地上终于出现声音。
朔溟扭头朝一旁的人看去,大吃一惊道:“我不明白。”
时悯望着天空,淡淡道:“我背负使命从九幽地狱而来,我不属于三界任何地方,生死于我无义,这副身体只是行走的躯壳。”
朔溟惊诧不已,却又无从怀疑,死而复生的事他已经遇见。
他意外时悯竟会坦白。
“你……”他抿了抿唇,道,“为了复仇,所以你不在乎是生是死。”
时悯笑了笑,视线朝他看去,道:“但我没想过,你会救我。我以为,你很恨我,恨我搅乱你原来平静的日子。”
朔溟沉默,许久,他才道:“我是恨你,直到离开魍魉河畔那日。我想,后来便不恨你了。”
时悯道:“为何还要跟着我?你知道,我可能真的会杀你。”
朔溟道:“即便如此,也无妨。”他忽地一笑,直视时悯,“你不会的。”
时悯撇撇嘴,道:“是么。”
朔溟又道:“你可知那日追来的魔将,其实并非冲你而来。他们……是为了杀我的。”
时悯挑起眉,道:“原来如此。”
朔溟认真道:“是你救了我。”
时悯一脸平静,无所谓道:“阴差阳错罢了。”
朔溟道:“你不奇怪他们为何要杀我吗?”
时悯想了想,道:“因为你是魔君。”
朔溟一愣,道:“你能明白?”
时悯道:“堂堂一个魔君跟我离开魔域,你们阎罗域总是要有其他人主持大局的。我想,那人不会容许魔域外,还有能威胁他的存在。”
朔溟道:“是了,你说的人,他是我兄长。”他面露苦涩,“在那之前,我一直十分依赖他,直到魔域三大魔君一朝毙命,他才显露出他的真面目。”
时悯看着朔溟,道:“你恨他?”
朔溟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在阎罗宫里能活到如今,其实多亏他的照顾。我只想问他,究竟在两百年的时间里,他是否有过真心?”
时悯叹息道:“难为你了。”
朔溟苦笑道:“我是否太愚蠢,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
时悯突然坐起身,对朔溟道:“那张王座,你想不想要?”
朔溟愣住,回过神缓缓坐起来,欲言又止,不知怎样回答。
良久,他望向时悯,道:“我跟着你,不止为了报仇,还想借你之力躲避追杀,你为何……”
时悯嘴角掀起一个弧度,道:“就像你在河谷救了我一样。”她眯了眯眼睛,“况且,你的兄长推你上魔君之位,那么便该遵守他的决定。”
朔溟深深撼动,久久难以开口。
时悯不知,他的一时冲动和她的理由或许并不一致。
朔溟赶紧错开目光,压制住内心的跃动,深呼吸一口气,才重新看她。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时悯双手抱住后脑勺重新躺下,道:“跟你交手一场,我累了,至少先休息一日。到了明日,会知道该做什么的。”
朔溟侧身看她,时悯阖着眼睛,似乎十分享受地沐浴阳光。
到了第二日,山上的风大了一些。
时悯和朔溟下山,路途中,经过一片枯林,时悯停住脚步。
“怎么了?”朔溟问。
他注意到时悯仰头在看周身的枯树。
时悯道:“这片林子……树上有陈旧的灼烧痕迹。”
朔溟看去,道:“这又如何。”
时悯忽地一顿,抬起手施展法力,消融地表的积雪,露出焦裂的大地。
“这里是昆仑墟!”时悯道。
朔溟吃了一惊,道:“原来我们被传送到了这里。可你如何知晓?”
时悯喃喃低语:“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倒是有七八分真。”她看向朔溟,“这是雷劫遗留的痕迹,是虚怀来过昆仑墟渡雷劫!”
朔溟想起时悯曾言,惊叹道:“那他岂非已经渡劫成功,成为上神之身?”
时悯蹙起眉头,感觉怪异:“那日和他交手,他的实力虽是浩瀚,却也并非到达难以敌手的境地。若他真能飞升上神,怎会……”
朔溟猜测道:“也许不是他。”
时悯沉吟道:“无论如何,总之我们快些下山。”
昆仑墟横亘于福泽大地北方,像是一条沉睡巨龙。
山巅隐于云层,山脉相接,山峰一座接着一座,看不到头。
从高峰下山仍有漫长的道路要走,途中,两人听见流水哗啦声响,正是流出昆仑墟后成为魍魉河的水源。
时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前一日又逞强和朔溟比划了一场,此刻已有些疲惫。
于是他们来到河边歇息。
朔溟去接水喝时看见河底竟有鱼,兴奋地告诉时悯。
这两日在山上时,她们都没有食物进肚。
朔溟是魔,坚持两日不食问题不大,时悯非是活人,不吃却也无事。
但朔溟记得时悯之前每日餐食不落,眼下身体虚弱,或许还是要吃些食物。
“不如抓点鱼尝尝?”朔溟递去水囊时提议道。
时悯灌了一口水,冰冰凉凉的,抬眼看他,道:“你会抓鱼?”
朔溟挠挠头,道:“抓鱼不难吧?”
朔溟在附近捡了一根木棍,按照时悯的说法将一端削尖,来到岸边,开始叉鱼。
时悯饶有兴致地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看他抓鱼。
河面水花四溅,河上手忙脚乱。
时悯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喊道:“朔溟魔君,别勉强。”
朔溟回头看她一眼,发誓不能被小看,更加努力地叉鱼,来来回回在岸边选了许多处看似便利的地方,然而一无所获。
时悯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指导叉鱼的方法。
接过朔溟手中的木棍,时悯眯起眼睛,对准水下静止不动的一条鱼,投掷速度迅疾,一下正中鱼腹。
朔溟看得目瞪口呆,叫道:“怎会如此?”
时悯耸耸肩,收回木棍,将鱼扔到岸边,把木棍交给朔溟。
“速度快,别犹豫,斜插入水。”
朔溟听后继续尝试,握紧木棍,找准水面下的鱼,猛地投掷。
河面激起水花,朔溟第一次亲手抓住一条鱼。
“抓到了!”
他兴奋地转身,朝时悯炫耀。
时悯笑起来,道:“不错,一点就通。”
朔溟看着时悯,耳根忽然微微泛红,僵硬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应对,连忙转了身去收回木棍。
时悯感觉他有些怪异,不过又想,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的魔,让他抓鱼是有些难为情,便也没在意。
河边升起篝火,朔溟将两条鱼插在火堆前烤鱼。
不一会,便有香味飘出。
时悯赞叹道:“闻着味道便感觉很不错,我迫不及待要尝一尝了。”
朔溟心满意足道:“不枉费在此停留的时间。”
鱼快烤熟时,香味中夹杂一股奇异的气息。
朔溟正盯着烤鱼,突然有一只细长的手不知从何冒出,抓起树枝末端,抢了烤鱼就跑。
他一愣,叫道:“谁偷我的鱼!”
朔溟跳起身,立即朝小偷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