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睡醒, 走到院中呼吸空气, 看到红叶顺手回复了。xinghuozuowen
望月和他说,他睡着的时候祝行殊来过, 估计很快就要来第二次了。然而, 时霁没有等来祝行殊,反而等来了酒青。
如今, 时霁对这个罪魁祸首没有好感。
酒青来的时候,他刚刚煮好了新茶,立刻将茶壶摆到身后:“这壶是云泉种的清泉茶, 就这么一点。你别过来糟蹋我的茶。”
酒青没像往常那样打岔,直接坐到竹榻的另一端,异常严肃。
时霁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怎么了?”
酒青声音沙哑:“前些天, 我去了趟中心城。发现了点东西。我好像知道珣玉为什么会死了。”
时霁的脑海中嗡地一声作响。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发着抖。
“这些年,你在明面上, 我在暗地里, 都为珣玉的死奔走。终于有眉目了。”酒青叹了一声, 从袖中拿出一个录影珠, “你看这个。”
时霁看了一眼录影珠里的背景:“帝君府……你潜进帝君府做什么?”
酒青:“这些年, 我们和帝君意见再不合,还是相信他不会对熟人下手。但没想到珣玉的死的确与他有关。我们之前没有查帝君, 所以一直没有找到线索。”
酒青潜进帝君府后不敢动里面的东西, 因此将线索录了下来。线索是一封信。
这封信是当年珣玉写给帝君的,被帝君好好保存了下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别告诉他们两个。三日后, 我们云天见。
酒青正色:“这上面落款的时间是云天之劫的十五天前。也就是说,云天之劫的十二天前,帝君和珣玉在云天见了一面。而云天之劫的三天前,我们因为珣玉很久没有回音而开始寻找。有没有一种可能,珣玉在十二天前到了云天,之后一直被困在云天,我们找到他的那天,他正好自爆。”
珣玉是因为和帝君相约云天,所以才出现悲剧的。而且,就算珣玉死了,帝君也没有告诉时霁,他与珣玉在云天之劫前见过。
时霁记得非常清楚,当年,帝君听闻云天之劫时,露出一副惊讶、单纯、全然不知的神情。
此中必然有鬼。
酒青录下来的第二段线索是一本书简。堕魔的仙人不少。如果仙庭中身居高位的仙人堕魔,在被处置之前,都会在一本特殊的书简上有记录。
而第二段线索就是一段记录:珣玉君,堕魔,原因未知。落款时间是云天之劫前的二十天。
也就是说,珣玉早就堕魔了,而且这是帝君知道且隐瞒住的。他知道珣玉堕魔,所以和珣玉展开了秘密对话,并约在云天见面。
时霁深吸一口气:“帝君极度仇视魔族。珣玉堕魔,所以帝君无视先前情谊,将他困住、逼迫他自爆吗?”
“有可能。”酒青点头,“我们感情深厚。帝君害怕我们知道之后保下珣玉,所以瞒着我们,想要私下对珣玉不利。”
“但是信中是珣玉主动提出隐瞒我们的,这又为何?”
酒青的喉咙底有些干涩:“你知道的,珣玉这仙总是以翩翩君子自居。他不想在我们面前那么狼狈吧。这正好中了帝君下怀。”
突然,外面传来响声。他们两个一下闭嘴,停止了刚才的话题。转头看向门外。
望月扑通扑通跑来:“仙君!魔君来了!”
“让他进来吧。”
望月还没出去通传,祝行殊就忙不迭闯进来了。他进来时挂着灿烂而自信的笑容,这笑容在看到酒青的时候僵住了。
他的视线在酒青和时霁中间徘徊。在他进来之前,时霁正和酒青独处。
他的表情变得悲怆起来。
时霁:“……”
祝行殊又要来卑微发言了吗?然而,出乎时霁的意料,这次,祝行殊调整得很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酒青,勾起嘴角。
酒青:“……?”
祝行殊坦然地拉了拉领口,确保自己衣衫熨帖。下颚微抬,一双桃花眼半眯,踱着从容的步子走到对面空着的坐榻上,起了个架势再坐下。
酒青,时霁:“……?”
祝行殊双眼眯了起来,转头看向时霁:“师父,你和酒青的关系……?”
时霁听出他的画外音:“没有。”
“没有复合就好。只要还没一锤定音,我就还有机会,对吗?”
时霁:“……”
酒青向时霁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时霁装作没看到。
突然,祝行殊站了起来,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做出极为浮夸的架势,一步跨到时霁面前:“师父,我给您送来了冬灵茶,已经交给仙童了。这冬灵茶种在仙魔交界东线,每年的产量不足一石,樱城这样在西线的城市难寻一叶。我也不确定师父有没有尝过,就先送来两石,其中一石新茶,另一石旧茶。也不知合不合师父口味。”
时霁:“……”
你的介绍大可不必那么像推销的。
祝行殊的邀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口气没喘,他的话音刚落,转身看向酒青,不屑冷笑一声。
酒青:“……”
你不用做出这种在情敌面前竞争的样子,没人和你抢。
酒青觉得他委屈极了,在这里再待下去恐怕要被误伤,于是立马起身要走。
“稍等。”
酒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瞥就看到时霁满脸幸灾乐祸,再一瞥看到祝行殊仿佛花孔雀似侵略性十足的表情。
一不做二不休,酒青生气了!他要让幸灾乐祸的时霁付出代价!
“你这混蛋,要不是你插足,刚才仙君已经答应我了。”
时霁一愣。
祝行殊一僵。
酒青趁着他们傻愣着,逃之夭夭。
“等等,你别听那个没正形的家伙乱说。”时霁被气笑了。
祝行殊伤心地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旋即他调整好心态,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我来的及时。为了防止那家伙捷足先登,师父,要不我们……”
“停。”时霁头好疼。
“师父,你考虑一下我,我绝对是真心的。之前那些混账事,你要怎么清算就怎么清算……”
“你别逼得那么紧。”
祝行殊冷哼:“我不可能让他插足。”
“你别听他瞎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祝行殊一愣。
时霁举起茶杯,终于喝上了自己泡的茶,茶已微冷:“他是珣清。”
“珣清不是死在云天之劫里了吗?而且酒青长得一点都不像珣清。”
云天之劫里,珣清和时霁共同去找失踪的珣玉,结果被卷入珣玉的自爆。最后,仙庭对外宣称三君中的珣玉和珣清遇难,只有时霁幸存。
“珣清没死。珣玉自爆的时候已经堕魔,自爆的余波里带着感染性的魔气。当时珣清的情绪波动已经非常紊乱,遭受自爆魔气的时候堕魔了。”时霁放下茶杯,“那时仙庭里对魔族的怨恨非常深。珣清回不去了,干脆假死,用假身份酒青混迹三界,想要找出云天之劫的秘密。他堕魔后外表变化很大,很难被认出。”
祝行殊一下安心了。
时霁和三君的关系好是公认的。如果酒青就是珣清,那他们就肯定只是朋友而已。
“既然如此,”祝行殊的眼睛里放出光芒,带着薄茧的手指向时霁光滑的双手探去,“师父我们之间没有阻碍了。”
时霁打掉他探过来的手,不动声色:“你误会了。”
“师父,你之前说自己回忆起了什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你难道不想重新回到回忆中的那般美好中吗?”
时霁正在倒茶的手微微僵硬。他的小动作被祝行殊收入眼底,饶有自信地轻笑出声。
“你说我回忆起来的那些?”
“嗯。”祝行殊的声音微微上挑。
“你说的是,”时霁认真地回想梦中的那个肉团子,“帮你数掉了几颗乳牙,还是在你不肯好好吃饭的时候喂辣酱?”
祝行殊呆住了。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立刻转身,忙不迭地溜了。
墙角的仙童们笑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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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今日送了什么来?”
“魔君今日傍晚才回樱城,我赌他回樱城后不到一炷香就来门前了。”
“云泉先生已经气坏了,他上周挡在门外不让魔君进来,结果魔君转头就给他弟子一脉送了半座禾山洞天。”
“然后呢?”
“云泉先生再也不拦他了,还嘱咐师弟师妹们不要拦魔君。”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三个仙童趴在一旁的卧榻上聊天。时霁被烦得头疼,轻飘飘地说:“别嘴碎。”
仙童们应了声,扑通扑通全跳下榻跑到院子里去了。然而,没过半盏茶时间,他们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这一回,比听到魔君进城还要恐慌。
“仙君,这回真出大事了。”
时霁已经习惯他们这样大惊小怪了,转头,点燃香炉,不咸不淡地回:“慢慢讲,不急。”
“仙君,您急一些,这回真是大事!”
“怎么?”时霁转身,拿过茶壶沏水。
朔月支支吾吾,最后才说:“帝君针对我们这里发话了。”
“帝君不管他们,散仙们也不会管他说什么的。”
朔月摇头:“帝君说的话里,没半点和散仙有关。他只讲了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帝君的奸细是怎么做到的。他拿到了一段魔君出入门前的录影,将这段录影通过传影阵,传遍三界了。他说,他说,您已经背叛仙族,与魔君暗通曲款,甚至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说,只有仙庭才是真正关注仙族利益的,您只想用这些散仙作为投奔魔族的筹码!”
望月在一旁哭出声:“帝君的奸细是怎么拍到的录影?他们又是怎么这么快传到这附近的?”
时霁忽然想到先前在樱城郊外发现的幻魔阵。这样伪装起来的据点,数不胜数。
头脑嗡嗡响,时霁深吸一口气:“无事。不过流言蜚语罢了。”
上弦怯生生地说:“仙君,您的水溢出来了好多了。”
时霁倒水的手这才停住。
再坚强地说没关系,心里总是有挂念的东西。时霁在樱城住了这么多年。以前,那些仙人不知道他是释空君的时候就非常尊敬他,原因在于他总是会回应他人的求助。时霁对他们的心,纯粹而简单。
朔月看出时霁的心绪,叹了口气:“要是原先那些敬仰时霁的散仙信了流言,因此对仙君恶语相向。仙君该多难过。”
帝君直接攻心。
时霁将桌上的残局收拾好:“没关系的。我自己会调整。”
仙童们互相对视,欲言又止。
傍晚,魔君回了樱城,出他们所料,祝行殊竟然没有来找时霁。快要入夜的时候,一道消息在樱城周围爆炸性地传开:由于释空君欠魔君的五千株石红珠没有及时偿还,魔君将对释空君进行打击报复。
他们摸不着头脑。释空君什么时候欠魔君东西了?报复打击?祝行殊是又皮痒了?
半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院墙翻了进来。走在院墙下的上弦被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叫了出来,结果翻墙的人影直接捂住他的嘴。
上弦:“呜呜呜。”来者就是先前说了要报复打击的祝行殊。
“我要见仙君。”
祝行殊开门见山地对时霁说,自己害怕对时霁的名誉有损,所以表面上做出对他非常刻薄的样子,以此来打脸帝君,告诉散仙们,帝君的消息是在瞎扯,时霁没有投靠魔族。祝行殊异常有求生欲地表示:
“这就是演戏。师父别往心上去。我不会对师父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让他人知道,师父并没有背叛任何仙人。”
时霁:“……不用这样麻烦。我不会被帝君的话影响的。”
“不。”
四目相对。良久,时霁摇摇头:“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没有要求别人对我怎样。”
“可是我想让你被所有人爱着。你对他们那么好,不应该因为我而受伤。你值得被所有人爱。”
时霁微微怔住,盯着祝行殊的脸。那张棱角分明、立体深邃的脸和梦中的记忆已经大有不同,不再带着孩子气,成熟而英俊。虽然祝行殊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有些幼稚,但总归经历了那么多,不再是只接受付出的少年。
浅棕色的眼睛在夜晚的烛光下泛着光。时霁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占据了他整个眼睛。
突然,祝行殊的一句话将时霁从多愁善感中拉了出来。
“他们对你的爱和我不一样。师父千万要认清楚,师父的爱只能给我一个!”
时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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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时霁府苑门前就炸了锅。
“帝君这谣言太离谱了!”
“可怜的仙君啊。”
“先前魔君的态度的确缓和了一阵,但魔族果然出尔反尔、阴晴不定,一下就对仙君这般刻薄了。”
望月跑进来对时霁说:“仙君,魔君切断了我们的水渠!”
此时时霁的众多徒弟都坐在堂中,闻言怒不可遏。
“那魔君明明知道我师门有两样秘宝,一样是阵法,另一样就是灵植。我们那么多的仙草,每日用水量那么大,全靠这条水渠。这魔头太卑鄙了。”
云泉也叹息:“前段日子,我不该信那魔头的,也不该收他的物件。”
坐在中间、知道怎么一回事的时霁:“……”
过了一会儿,仙童跑回来:“仙君,那魔头放出话来,只要仙君您去他府里当面赔罪,他们就将灵渠解封。如今,周围的散仙都知道他放出的豪言了。”
彤鹰一拍桌子:“他解封灵渠,我们还怕他们下毒,不敢用呢!”
时霁沉吟良久,最后苦笑:“我去一趟吧。”
“师父不可!”
“师父不能如那魔头的愿啊!”
时霁到魔族大本营前。原先看到他都不敢拦的魔兵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做出为难的架势。
“我来见魔君。”
“抱歉,我们的主道不给仙族走。君上说了,如果是释空君来,那就请走后山石道吧。为了彰显诚意,也请释空君不要用仙力腾空。”
远处微观的散仙们各个都捂着嘴,一脸悲愤。
时霁心里觉得好笑。祝行殊要演戏,还准备了大全套。他没多说,欠了欠身往小路走。
远处,仙人们看到这般温和、没有攻击性的仙君终于忍不住了。
“仙君,不要去找魔头。我们全部仙人去四周的河流中,替您挑水回来!”
“仙君,我修水术,仙君用的上我,我义不容辞。”
“您不该这样啊。魔头实在太可恶了。”
时霁走到后山小道,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散仙了。这时,他发现前面有东西。
鲸衡等在小道的隐蔽处,周围还有很多小魔。他们簇拥着一抬轿子。见时霁来,鲸衡连忙上前:“君上说了,不可能真的委屈仙君的。让我们在这里备好了轿子,仙君请吧。”
时霁还没反应过来,小魔就涌了上来,将他迷迷糊糊地搬了上去。
鲸衡:“看着点脚下,别晃到仙君了!”
时霁:“……”
其实我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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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渠的事情解决了。明面上,时霁去了魔族大本营,然后魔族勉为其难地将灵渠解封了。
然而,事情还完全没有结束。
几日之后,祝行殊的表演欲又发作了。这次,他威胁时霁:如果时霁不上缴十件上等仙器,他就切断贯穿樱城的水源。樱城以灵植为主,切断水源足以逼散仙武装暴起——但他们明显打不过魔族,这不过是走投无路下的以卵击石。
樱城附近的仙人们全都慌了。
上等仙器有多难得?中心城的城主,这样等级的高手也只不过有三四件上等仙器而已。时霁已经脱离仙庭中心很久了,平日里不争不抢,就算积蓄深厚,十件仙器也足以让他大出血。
不少仙人来他门前表示,他们自己不要紧,仙君千万不能如魔君的愿。
还有仙人提出,他们就算组成敢死队,去找魔君拼命,也不能让释空君受折辱。
时霁对他们说:“如今樱城附近已经聚集了几千仙人。不能因为我一个让大家的生活一团糟。”
很快,他当众将十件仙器给了祝行殊。
这样一来,帝君传开的消息已经完全不被相信了。魔君对仙君那样过分,他们怎么可能暗通款曲?
时霁对此哭笑不得。祝行殊总是有一大堆方法让自己名声坏成一团浆糊,他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名誉。
“真的魔族从不关心那种假惺惺、虚无缥缈的东西。”祝行殊事后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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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城附近的散仙们感到了风雨飘摇,时霁却一脸淡然,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的小笔友经常给他来信,告诉他,自己的追爱之路快要完成一大半了。
“恭喜。”时霁回复道,“我等着你成功之后,在结道仪式上给你送上礼物。”
“好的!到时候一定告诉前辈,如果可以,前辈也来观礼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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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的流言事件被解决之后,祝行殊本该让人暗中将仙器还给时霁的。但这这几天,他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见时霁,心里憋着难耐,于是打算亲自送仙器——实际上是为了见时霁。
虽然时霁对他不咸不淡的,但祝行殊知道时霁就是这样。只要他不拒绝,祝行殊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半夜,祝行殊飞入时霁的后院。他全力以赴,用所有力气伪装自己,没有人能发觉。
他落地之后,拉了拉衣领,整理好仪容,想要去敲时霁的门,突然,他的注意被开着的窗户吸引了。
望月趴在时霁腿上呜呜呜地哭:“仙君,为什么我会长菌啊,好难受呜呜呜。”
时霁抬手,一团银白色的光柔和地在望月的后背上游走:“你不讲卫生,总是不好好洗澡,这下得皮肤病了吧。之后让朔月看住你,每天洗澡。”
朔月在一旁托着药盘,冷哼一声:“自作自受。”
“我再也不懒了!”
望月说着,把脸埋进时霁的怀里蹭蹭。时霁抱着这个大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
祝行殊盯着窗户里的事情,心里竟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曾经也是这样在师父怀里撒娇的。
但师父不记得了。就算如今他们两个关系慢慢恢复,时霁也不可能这样抱他。祝行殊站在门前,自己都闻到了酸味。
他连忙摇摇头。干什么吃仙童的醋啊?师父对他永远是不同的。
他正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突然脚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魔君怎么来了不进去?”
怎么还有一个仙童?!祝行殊忽得被吓到,连忙蹲下捂住上弦的嘴。
上弦:“……”
存在感太低不是我的错。
祝行殊不想让时霁知道自己在外面偷看,对上弦说:“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我刚刚走到门前而已。听到了没有?”
上弦点点头。
“真乖。”
祝行殊突然发现上弦抱着一个小罐子:“你抱着的是什么?”
“我们的弟弟。”
祝行殊慢慢瞪大眼睛:“弟弟?”
“对啊。望月、上弦、朔月。还有一个下弦就能凑满一组月亮了。仙君等下弦出生等了好久,但下弦一直没动静。”上弦说,“仙君最近闲了下来,一直在温养下弦呢。他很快就会出生了。”
仙族有狭义和广义的概念。广义的仙族不仅包括羽化飞升的仙人、从天地诞生的神明,还包括修行正道获得智慧的精怪和灵体。
时霁的几个仙童,都属于受到仙力温养的精怪一族。
祝行殊盯着上弦的脸看了半天,啧了声,最后伸出手捏了把他肉嘟嘟的脸。不愧是师父,连仙童都是月亮一族的精怪。
手感不错。祝行殊再捏了两把。
上弦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顿时噙满泪水,可怜巴巴又反抗不得——最后,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房间里的时霁被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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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日,时霁总是收到各种礼物。某天,他随口提了一句自己手上某样用来调香的灵草不够,第二天后院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大堆那种灵草,甚至还有很多与那种灵草相近的材料,用来给时霁提供替换、调配的选择。
时霁看着那堆灵草,久久说不话。半晌,他咔吱咔吱地转过脖子看向角落里站得笔直的几个仙童。
“说吧,你们中哪个被收买了?”
上弦可怜巴巴地举起手:“仙君,我不是被收买了。魔君说,只要我把仙君想要什么告诉他,他就不会捏我脸皮了。”
朔月抱起手臂:“他又不常来,也不会经常捏你脸。你怎么这都弄不清楚啊?”
上弦眼里的泪水又在打转了:“可是,他说,他说他快成功了。我们迟早也会成为他的仙童的。”
时霁:“……”
有时,时霁不提自己想要什么,第二天院子里也会多出来东西。
接连几天,院子里都出现了各种和月亮有关的仙草。月阳花,月精石,还有各种有助于月族仙人的法器。
修行月系法术的仙人少之又少,时霁本身对月系法术的了解也仅限于书籍和资料。他想不明白祝行殊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月系的东西。
然而,祝行殊礼物没完没了。眼看着后院里用不上的月族法器越来越多,时霁觉得必须采取什么措施。
于是,某一个夜晚,某个暗中亲自送礼、实际上会偷偷看时霁有没有睡好的身影被时霁逮住了。
祝行殊被发现之后,毫不慌乱,正好中了下怀,开心地进了时霁的房间:“我送的东西,师父可还喜欢?”
“你不用给我送东西,我不缺。”
祝行殊摇头:“你的小童子要出生了,我总得给他备好礼物。”
“你是说下弦?”时霁疑惑,“你送月系的灵草和法器是为了他?”
“对啊,你要温养下弦,用得到这些。”
时霁:“可他们不是月系的精怪啊。”
祝行殊:“?”
时霁走到一旁,打开了装着下弦的小罐子。里面,有一块圆圆的东西缺了一个角。
祝行殊看清楚东西之后僵住了。
“他,他们四个,是……”
“月饼精。”时霁说。
望月是一个完整的月饼,朔月是一个快被吃完的月饼,上弦是一个左边被咬了口的月饼,而小罐子里放的下弦,右边被咬了一口。
时霁补充道:“其实月饼精挺难养的。如果不好好洗澡,容易发霉。”
祝行殊:“……”
时霁真是与众不同。不愧是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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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府邸都在等待下弦的诞生。郎琳和彤鹰甚至开始围着那个小罐子转。然而,下弦一直没有化形。这让整座府邸上下都唉声叹气。
下弦一直没动静,一旁却有动静。
望月咋咋呼呼地跑进时霁的房间:“仙君!小芽抽枝了,长出了花骨朵!”
仙君正撑着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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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的梦。
或许是和祝行殊的关系变好了一些,时霁对梦中的事情非但没有警惕和担忧,反而有些好奇和期待。
这次的梦是什么时候的?
白雾散去,时霁发现,自己置身在热闹的街道上。他微微睁大眼睛,左右顾盼。
这里不是天界!
这里是人间。
他身上穿着简单白色长袍,与人间的世家公子一般无二。此时,他正在站在人群中,天色已晚,周围热热闹闹,人群络绎不绝,两边小摊贩在叫卖,不少孩童脸上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好似小鬼。
自己扮作凡人下凡参与庙会了。时霁明白过来。
“师父!”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时霁回头,略带责备地说:“你又乱跑。”
“师父!那儿好玩!有凡人表演喷火,一看就是假的,周围火元素一点都没动。”
“那你如此兴奋干什么?”
祝行殊裂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对于我们而言简单的事情,在凡人看来却那么不可思议,费尽心思想要做到如此。师父不觉得凡人很有趣吗?”
时霁没回答。他有些感觉,自己的嘴角正轻轻勾着。
此时的祝行殊看上去是个是十六七岁的凡人少年,脸上稚气未脱,永远活力四射,调皮捣蛋,对任何事物都保持万分的好奇心。
“师父,那儿有人算命!”
时霁感到好笑。他带着这个破坏大王去过因果府,别说凡人算命了,他都看过记载每个凡人生死、因果报应的簿子。那个时候时霁是为了公务去的,少年陪着他去还满脸不愿意,现在怎么这样兴奋?
这段心理活动和眼前的画面一起,涌入回忆。那种无可奈何、师父对徒弟的宠溺,占满了时霁恍惚的头脑。
“小郎君,把姓名和八字写在纸上,老夫替你算一卦。一共就五枚铜钱,不准不要钱。”
祝行殊愣住了。他突然收起刚才兴奋的样子,灰溜溜地到时霁身旁。
“怎么?不算了?”
“师父,我又没有名字。”
时霁的灵魂一怔。
少年跟在他身后,嘴巴里叽叽喳喳不停:“师父叫释空,我跟着师父姓,那我该叫什么呢?”
时霁:“这是凡人的取名方式。我们没有姓的。你要是首字和我一样,那就平辈了。”
“对哦。那师父给我起一个名字?”
“行殊。”
少年念叨了会儿,皱眉:“奇奇怪怪的。”
“你本身就与众不同的。”
“师父是在嫌弃我吗?”
“不。这是我对你的希望。”时霁说,“如果你之后还在天界,我希望你能保留自我,不要为了融入天界而丢掉自己本性里的东西。如果你之后回到魔族,就算被魔族同化,也要记得我交给你的东西,不要当一个永远回避见光的魔头。不论在哪里,你都要做行为最特殊的那个。”
少年裂开嘴,眼睛笑成了月牙。
“好的。不过,行殊一直不会离开师父,师父别想把我赶回魔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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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霁恍惚醒来。
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来的。“祝”是他回到魔族后本家的姓,而他的名字一直没有变。
就算他被岐尤囚禁,束缚,折磨,他仍记得,自己要做魔族里特殊的那个。
时霁头脑有些昏沉,艰难起身。突然,他感觉到了不对。
魔气!
自己的魔气压抑不住了!
每次做过梦,他的身上都会产生魔气。先前他做好了准备,这一次,他的弟子们都在,刚才做梦的时候,自己的魔气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时霁的额头突然冒出了冷汗。然而,他发现房间里有些不对。仙童们都不在,弟子们也不在。门和窗关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
他在恍惚中将身子撑得更起来,然而,他的手撑到了什么!
一双手将他圈了起来,声音在耳边,挠得心里痒痒。与刚才梦中的声音相像,但不同,更加成熟,更加沙哑。
“师父,别动。”
突然,门和窗被大力地拍动,外面聚集着师门弟子。
“祝行殊,你快出来!”
“你冷静一点,他是终究是你师父,你不能这么对他!”
“你这是枉顾伦理!”
“果然,魔头不可教也!”
时霁声音虚浮,轻轻问:“怎么了?”
“我感受到你的魔气波动。小芽又长大了?”
时霁点头。
“你在宗门里很容易暴露魔气。所以我闯了进来,和他们说,如今樱城由我把控,我想要你,没人能阻挡,我用结界加固门窗,将他们都拦在外面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把你散发出来的魔气当做是我散发出来的。”
时霁刚醒,头脑有些昏沉,但那一句“我想要你”如惊雷炸在他耳边:“不可!”
“只是帮师父渡过难关而已。”祝行殊的额头抵在时霁额头上,“只有这般亲密,他们才分不出魔气的来源,不是吗?”
“你不能这样。”
“只是演戏而已。”
时霁推他的手停下了。祝行殊说的没错,在他身上魔气没有消散的时候,只有和祝行殊待在一起,才能不让他人发现魔气的真实来源。
但这样的姿势让他非常不自在。
两人的剪影在烛光的照射下,映在纸窗上,虚幻而清晰。窗外的弟子们看到两人的身影,倒吸一口冷气。
“祝行殊,你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怎么这么熟练?”
“师父,这是魔族的天赋。”
时霁哑口无言,声音沙哑:“你不要名声,我还要。”
“没事,算是我强迫你的。”祝行殊像一只找到机会的雄兽,紧紧贴住时霁的身体,舍不得离开,“一切的罪名都有我来担。只要你能一直被所有人爱着、敬仰甚至同情,一直以牺牲的形象活在天地里,那就好了。”
不知是否是祝行殊情话的作用,时霁耳缘发烫。竟然有几分红色慢慢爬上他的脸侧。
“祝行殊……”
“嗯?师父怎么了?”
“你腿离我稍微远一点。碰,碰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晓笙的营养液X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