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躲在水下。mengyuanshucheng
祝行殊没有发现他,半靠在灵泉旁,长舒一口气。他仿佛一下释放了这几天心里淤积的愤懑,亟需灵泉来安抚旧伤。
时霁的目光落在祝行殊的脖颈、锁骨和肌肉分明的肩膀和胸膛上。那几条锁链似的伤痕在光滑充满力量感的身体上异常刺眼。
我在干什么,盯着他做什么?
时霁恍然清醒,闭上眼睛,非礼勿视。
水纹一阵波动。时霁在水下睁开眼,赶紧隐蔽——外面又来人了!
祝行殊突然起身。他走出灵浴的时候身上的水珠都蒸腾不见了。他从置物戒中取出一套薄衫,简单地穿上,没有系带,胸膛半袒露。
“释空君门下弟子不知为何直接冲向这边。先前您下令不要轻举妄动,第四军团和第六军团没有指令不敢擅自出发。请您指示!”
祝行殊淡淡地说:“到底还是我的师弟们,我亲自去看看吧。”
“不必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
这时,鲸衡匆匆忙忙赶到灵浴:“君上,快调动鹰妖队吧。这些仙人仗着释空君的脸面横冲直撞,我们没您的命令,不敢拦。”
水下的时霁差点失神呛水。
云泉,他怎么来了!
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情况,他早前就从灵浴中出来了。现在都在他忽然出去,太尴尬了。
云泉没去理鲸衡,自顾自说:“祝行殊,我本以为你就算叛出师门,也还是有底线的,没想到,你竟然堕落如此。星城屠杀,还设下卧夜想要坑杀仙族!”
祝行殊没吭声。时霁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祝行殊他一声不吭……莫不是习惯了?
“我堕落?云泉,你这样带人闯进我的包围,难道就光明磊落了?”
云泉呸了声:“你当我想来?还不是因为我们排查卧夜的阵眼,发现最后的引爆的阵眼设在你的山门里?”
祝行殊的神色一下凝重。不是因为云泉的指责,而是因为他所说的“阵眼”。明面上的卧夜其实不难解,他早就准备好应对,不会让它爆炸;但祝行殊并没有具体探查卧夜的阵眼位置。
很少有人会将一个阵法的引爆点设置在离中心那么远的地方。
除非那里是自己的大本营。
祝行殊知道,云泉就是这么想的。他也知道,自己有口说不清,因此没有再理会云泉,转身就走。
“鲸衡,替我送客。”
忽然两道水绫冲着他的后脑勺射过去!祝行殊都没有回头,凭空在身后出现一张火焰屏障,将水绫全都蒸干了。两人一下展开了战斗!
沉在灵浴下的时霁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云泉不是主战斗的,对上祝行殊恐怕会有很大的危险。然而,云泉的性子比他想的要急,还没等时霁出手制止,他直接将灵浴中的水都调到了天上。
有这么坑师父的?
时霁的瞳孔紧缩。灵浴中的水被调走,他就会显露。
释空君躲在魔君的灵浴中偷窥。
时霁觉得云泉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的树枝上蹲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灰色身影。
时霁:“……”
鬼鬼祟祟的酒青在半空中施下一个爆炸咒!所有泉水在一瞬间炸成水雾,让夜色下的山林模糊不清!
浓重的水雾中,云泉还没有收手。他带来的弟子挡住周围要上来阻止的魔兵,他本人直接冲向祝行殊。祝行殊的眼睛眯成一条不耐烦的缝,眉头微皱,手上开始发功。
“住手。”
声音简单干净,却像一记惊雷,在他们两人耳边炸响,让他们两个动弹不得。
水雾中,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身影站在池边,仿佛被浓厚的水汽打湿,面上云淡风轻,背着手。
祝行殊转头,先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喜的表情,之后,表情慢慢沉下来,变得凝重。时霁这时候出现,只可能是帮云泉的。
云泉松了口气,以为时霁是刚刚赶来,连忙和他说明情况:“师父!先前一直找不到您,我怕来不及,直接带人过来了。卧夜最关键的引燃的阵眼就在魔族大本营里,如果不拆除那个阵眼,无法消除整个大阵。”
祝行殊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他需要去激活设下的冲抵阵法。内鬼如果此时正在大本营中,随时都有可能激活卧夜。
云泉立马要跟上去。
时霁走到云泉身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对祝行殊说:“弟子冒犯。魔君勿怪。”
祝行殊停住脚步。彬彬有礼的声音刮得他生疼。
“没事。”
云泉连忙说:“师父,你讲道理,可是他不讲啊!你若不强硬地闯进去,他转头回去点燃阵眼怎么办?”
时霁淡淡说:“卧夜,不一定是魔君的手笔。”
周围所有的仙和魔都愣住了,包括祝行殊本人。
他背对时霁,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你相信我?”
时霁抬头,正好对上祝行殊转过头时的双目。
他之前听的不确切,并不知道魔族内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魔君不是生来暴戾凶残的。祝行殊之前遇到了很多事情,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个故事,都是一个他不知道的故事;但即便如此,祝行殊也有自己坚守的规矩。
夜色中,面容都被蒙了层阴影。虽然他们的视力不被环境影响,但时霁还是在祝行殊的脸上看到了些很难描述的模糊和恍惚。
一对浅色的瞳仁在夜晚中不甚明显,中间的一点红却异常显眼,竟然与记忆中的小孩子重合了起来。
时霁按住愤愤不平的云泉,对祝行殊说:“我不是你的师父了。你还愿意好好把现在的局势讲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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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真的信他?”
时霁:“为何不信?”
“师父,他骗了你那么多次。”云泉说,“而且他的名声总不是平白无故变得那么凶残的。魔族的心性……”
“云泉。”
云泉愣住了,他很久没看见时霁这样的表情了。
时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去看他做了什么,不要去听别人说他做了什么。”
“可是……”
“云泉,你和他对招,没受伤。而且这一路,他的魔兵没有拦你们。”
云泉的眼睛慢慢睁大。他主修治愈术,虽然依仗厚重的仙力并不输一些战仙,但觉得不是祝行殊那一个档次的。
他不说话了,跟在时霁身后走入山林。
刚才,祝行殊把事情和他们都说清楚了,说完一脸无所谓地表示你们爱信不信。时霁听完没有多余的反应,点头告诉祝行殊,他们的人会分头去探查卧夜的阵眼。
魔族要紧的地方都交给他们自己去查,时霁带着弟子在外山林搜寻。他们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个废弃的石亭。
石亭上蹲着一个灰色的身影,抱着酒壶。旁边的地上有一个被捆成一团的身影在那边打滚。
酒青看到他们来了,舔了舔上颚,吊儿郎当地说:“帮你们捉住了。这些小爬虫真是搞笑,先前偷偷摸摸布置阵眼的时候都没看到老子我在旁边的树上睡觉,看得一清二楚。”
时霁哭笑不得:“你既然捉住了,怎么刚才不出来告诉祝行殊?”
酒青啧了声:“我要是告诉他一切都相安无事了。怎么让你表现一把体贴温情呢?”
时霁:“……”
酒青:“你都不好好感谢我。刚才在灵浴,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的名……”
时霁忽地羞赧起来:“闭嘴!”
云泉一脸警惕地看着酒青:“师父,这位是?”
“什么都不是!”
“我是他朋友。”
酒青露出一副真心错付的样子,呜呜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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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内鬼竟然是祝行殊手下的左提督。看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魔头,祝行殊闭上眼睛。旁边的魔兵将先前捉住的小喽啰带上来指认,确认之后,大堂中气氛凝重。
“之前怎么处决,就怎么处理吧。”
做提督在魔族精彩的刑讯下认了星城一事。卧夜也是他设计的,之前闯入仙族人群的驭兽师也是他本族的小辈。
时霁一行人站在堂外,看着魔族将那几个生死不知的魔拖下去。
云泉皱眉问:“祝行殊上位之后就不许屠城了。左提督为何要冒被魔君杀头的险屠城?就为了发泄吗?”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被拖着、眼看着快不行的左提督像是发疯了似的,嘴里含混不清地重复起来。
“魔族万岁!魔君万岁!覆灭仙族,复兴三界!”
“他是不是傻?被魔君杀头了,都还要喊这种话?”时霁身后,一个很年轻的小仙噗嗤笑了出来。云泉瞪了他一眼,小仙人立马闭嘴。
时霁忽然握住拳头:“他喊的魔君,不是祝行殊。是岐尤。”
“岐尤旧部没有清理干净?”云泉问,“看来他们魔族内部也一团糟啊。”
云泉的弟子问:“师父你为什么要说‘也’啊?”
“闭上你的嘴!”
忽然,时霁转头看到祝行殊一行从堂中走出来。
祝行殊走到他面前:“释空君,我有话要和你说。”
时霁的睫毛忽然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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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天边的鱼肚白和朝霞中的紫光交缠暧昧,仿佛在天空上撒了一把氤氲的水汽。
他们站在挑台上。
良久,没人说话。
“对不起。先前我们好像有很多的误会。”
时霁有些惊异,转头看向祝行殊。酒青刺激他了一下,他真的敢于做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落到祝行殊的脖颈上。一层白色的衬衣,外面是黑色绣纹长袍。之前灵浴中偷看到的痕迹被盖得严严实实。时霁有些想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身份,还是没有问出口。
忽然,时霁惊醒。他发现祝行殊在看自己。自己刚才盯着他脖子的样子被尽收眼底。时霁连忙别开头。
“我们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什么。以前你是仙庭的释空君,我是魔君;后来你不再是仙庭的了,我的眼前却蒙着一层误会。”
时霁叹了口气,眼前闪过梦中小孩子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来:“抱歉。其实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突然,时霁的衣袖下摆被抓住了,他回头,瞳孔紧缩,那个黑色高大的身影跪了下来。
“魔君做什么?”时霁想要把他扶起来。
“这些天,我在思考。”祝行殊抬头,对上时霁的双眼,认真地说,“我作为徒弟,受了委屈,哪有向师父撒气的道理?”
“这……”
祝行殊的眼角在颤抖,仿佛在压抑什么,喉咙底有些嘶哑:“酒青说,你忘了我之后和他好了。”
“啊?”
“如果释空君心有所属,我也不再强求。”
时霁:“?”
祝行殊落寞地别开头:“如果我做不了你的爱人,还能再当回你的徒弟吗?师父?”
远处一棵树忽然一抖,一个灰色的身影四脚朝天抽搐着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