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收拾好我们再谈。”沐南心直接绕回屏风的另一侧去等。
十璟的视线落向屏风,外边的光线穿过帐篷的缝隙,恰好将她的身形映照在屏风上,可见其侧立的身影。
单从轮廓来看,她骨架纤细。若非与她交过手,岂能知道那小小的身躯内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重创单铸。
而在地宫那晚,原本强大的她,居然会被他拿走簪子?这与在赤莲漠以双拳就能驯服虎狮的女子相比,状态全然不同。
也不知她去地宫之前经历了什么,前后不过三日之差,她的功力居然有如此显著的差别。
他忽然想起她住过的那间山洞,那日清晨他寻到山洞,隐隐听见洞内的她不住地念着什么,喘气声十分明显。
他刚走进洞口,霎时感觉到洞内的温度凉得异常。借着光线,隐约看见她周身空间呈现水流状的波动,仿佛与洞内的空间隔绝开来。
他本想过去察看,怎料她突然清醒,那怪异的水流也随即消失,洞内的冰凉感骤然消散。
当她靠近时,他才看见她面色苍白,双唇也没有多少血色。直到两人在洞内谈话许久,她的气色才逐渐恢复。
那天他更在意她喊出的‘天青’,遂执于追问她的真实姓名。
十璟失笑地看着屏风上映出的淡淡轮廓,结果那个名字也是假的……
*
等了半晌,沐南心没有听见里头动静,渐渐没了耐心——这人该不会泡睡着了吧!
“咳咳!!”她刻意清了两下嗓子,直到听见水声,她提高音调:“不如我隔着屏风问吧!如此也不妨碍魔君泡澡!如何?”
他泡他的,她问她的,一举两得,互不干扰。
“我喜欢面对面地谈事,如此方显诚意。衣袍挂在衣架上,劳你帮我取来,感激不尽。”
他的要求在沐南心看来失礼又无理,取个袍子不能自己去吗?
她以为衣架在里边,断然拒绝:“不能。”
“那我只能自己去取了。”他站起身,哗啦啦跨出浴桶。
沐南心听见水声,安下心来,终于可以谈正事了。
她稍稍偏过头,不经意瞥见对面立着的……衣架?
衣架就搁在外边,上面挂着他的宽大袍子。他若要取袍子,就得当着她的面走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才刚想明白他为何请她帮忙拿袍子,穿着长裤的魔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走进她的视线.....
虽说那结实的胸膛看两回了,给她一支笔,她都能凭印象粗略描绘出来。
但,非礼勿视!
沐南心迅速转过身,默默等他披好衣袍。
等有少刻,他道:“转过来吧。”
她缓缓转身,见他外袍依然披着,似乎没有束袍的习惯,好在里面的衣裳穿戴整齐。
“魔域的金丝茶尝过吗。”十璟往左侧靠近帐篷边界的案几走去,坐下后,他将手掌贴在红色的铜壶上:“野外条件艰苦,没带煮茶的小炉,你将就一下。”
沐南心环顾四周,屏风、浴桶、衣架、案几,还有精致好看的茶壶,就差将家给搬来了,她是半点没看出哪里艰苦。
“单铸体内附有冰蚕。”正煨茶的十璟冷不防说:“他下葬之前,我亲自取的。”
沐南心一愣,快步走过去,坐在他面前:“他体内的冰蚕是什么样子?”
待暖好茶壶,他提壶倒茶,将杯递过去:“你徒弟体内的冰蚕也取出来了吧?像冰霜一样的色泽,和发丝一般细?”
沐南心诧异不已,祝盈盈和单铸体内竟都有冰蚕,还是同种大小的冰蚕。
她接过茶盏,回想与单铸最后一次交手,疑惑道:“那日我与他交手数回合,并未感觉他周身有异常寒气,这与盈盈浑身寒气外泄的情况并不一样。”
十璟道:“适瑜说单铸被你重创之前曾使出了漫天冰霜的法术,他昔日与你交手可用过这种法术?”
她恍然:“那个法术是依靠冰蚕的力量?”
却又惊奇:“如此小的冰蚕,竟能将方圆十丈瞬息之间变作冰天雪地。”
“倘若那并非完全来自冰蚕的力量,而是冰蚕通过吸食宿主的力量之后,所叠加的力量呢?”十璟呷一口暖茶,徐徐道出他查到的信息。
冰蚕进入宿主体内后,会想办法依附在其内丹上,之后宿主会有一段适应期。适应期内,宿主会出现寒气外泄的情况,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宿主的功力。
宿主适应之后,正是冰蚕完全进入其内丹之时,接下来就会一步步吸食宿主的力量。
它们会将吸食的力量不断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并弥补宿主失去的力量。冰蚕转化的功力具有成倍的功效,宿主就会误以为自身力量逐渐变强,从而忽略身体喜冷惧热的变化。
久而久之,宿主越来越依赖唾手可得的力量,等到警觉时,内丹的力量已被冰蚕吃尽。
“单铸体内的冰蚕已将其内丹蚕食大半,你重创他时,恰巧击碎了他的内丹,也顺带将冰蚕打成两截。他死后不久,尸身如同冰块般又冷又硬。适瑜将情况说与我,我才找出单铸猝死的罪魁祸首——冰蚕。”
沐南心仔细回忆自己与单铸的五次交手,因单铸的修为和法力皆不如她,每回败下阵就会带兵撤离,绝不继续硬拼。
第四次交手,单铸越打越凶,体内的力量仿佛用之不竭,纵然打得浑身是伤、精疲力竭也不罢休。那时她看出他面色不太对劲,印堂更是随着他运力次数的增多而愈发暗沉,神色也愈加呆滞。
直到第五次交战,那天的单铸就像一头狂暴的野兽,几回合打下来,他眉宇间沉沉的黑晕宛若濒死的气息。
即便她提醒他收手,他却铆足劲地杀过来,哪怕为此丢性命也毫不畏惧。
当时的她,有一种和傀儡对战的错觉。
傀儡.....
沐南心问道:“冰蚕会操控宿主的意识?”
“宿主的力量被一步步蚕食后,冰蚕应当有能力操控其意识。”十璟摇摇头:“但这只是我通过单铸性情变化而作出的猜测,并非结论。”
沐南心不由心惊,假若祝盈盈体内的冰蚕没被及时发现,恐怕她有一天也会被冰蚕操控意识?
一条冰蚕出现在魔族,一条冰蚕出现在仙门,这绝非偶然。究竟是谁放出这两条冰蚕?意图又是什么?
但她此刻最为困惑是——最后一条冰蚕早已消失在世间,怎么又凭空冒出两条?
“据我所知,最后一条冰蚕消失已久,如今却接连出现两条冰蚕,魔君是否知道其中究竟?”
“那条冰蚕或许并没未真正消失。”他提醒道:“只不过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沐南心也曾猜想祖父的那条冰蚕或许只是藏身在某个地方,即便如此……“仅凭一条冰蚕如何孕育下一代?”
十璟笑道:“一条冰蚕无法孕育,但他可以将自身分裂成无数的冰蚕。”
“分裂....”她错愕一愣,但这说法似曾相识。
他道:“幻蛇窟的蛇王就熟知分裂之术,此术原本就是蛇妖所创,冰蚕或许机缘巧合修炼了分裂之术。”
沐南心:“魔君怀疑蛇王?”
“我可每怀疑蛇王。”他将她杯中冷茶倒掉,再倒满一杯热茶,递过去:“只是将所知信息告诉你,毕竟我先前同你保证过——知无不言。”
说这话时,他刻意迎着她的目光。
沐南心被他冷不防地盯着,愣了一下。
十璟见她神色忽然紧张,敛目笑了笑,继续道:“这事的主谋可能是那条还活着的冰蚕,也可能是像蛇王这样精通分裂之术并手握冰蚕的人。真相究竟如何,还需你亲自去调查。”
沐南心反问:“魔君不关心究竟是谁害了单铸?”
“我这个大王当得轻松一些不好吗?何必要费脑筋帮上一任魔君破解死亡之谜?”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微微挑眉:“你查明真相后记得来告诉我,就当还我人情。我虽无意调查,但也有些好奇。”
话已至此,沐南心起身有礼地道了谢,便转身大踏步往帐篷入口走去。
“你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还是愿意出手协助的。”十璟忽然将她叫住。
她脚步一顿,侧过身:“什么条件?”
他站起来,绕过案几朝她走近。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挡住她面前的光线,霎时将她罩在阴影中。
如此近距离所带来的压迫感令她不适,她往后退一步,语气冷硬几分:“有条件就说明白。”
“条件就是。”他微低身,看着她:“我十分惦记你搓澡的力度,何时再帮我搓一次。”
沐南心登时睁大了眼。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十璟将她震惊的模样收入眼底,继续说道:“宫里的人都似没吃饱饭,不如你力气大,搓得实诚。”
沐南心:“....”
“就这么说定了?”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