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草地湿气过重,沐南心脱去外袍铺在地上,再将祝盈盈放在袍子上。
她刚盘坐下来,就要查看徒弟的伤势,东极仙君正好赶至。
祝盈盈伤得不轻,查验伤势并不容易,他寻思自己多少能帮上忙,遂将护阵事宜交代给弟子后,快步赶过来。
陆夕蹲在她身旁:“鬼祭已近尾声,闹事的恶鬼甚少,东南边还有少司命带几位鬼差守着,所以你只管查看她的伤势,我会在旁协助。”
沐南心颔首谢过,并吩咐站在一旁的清禾回去守阵,她一刻不敢耽搁,将手掌贴在祝盈盈丹田位置,然后屏息敛气、集中心神,小心翼翼取出她的内丹。
修成仙体之人不可随意取出内丹,此举不仅折耗元气,有损修为,甚至会在短时间内失去法力。
但祝盈盈此刻情况紧急,魔君说她的问题出在内丹上,这事必须调查清楚,容不得太多顾虑。
沐南心缓缓运力于掌心,而后徐徐释放力量,穿透她的肉身,引入丹田。
力量在丹田的位置凝聚成一张小小的网,再将内丹包裹在其中,最后缓缓将其引导出来。
取出内丹并不难,只要运力裹住内丹,然后沿着五脏六腑强行拽出来即可。但蛮横拽出内丹势必会加重伤势,所以她必须心神高度集中,引导内丹的力度才能控制妥当。
力度太小,内丹就会挣脱并重新归位,又得重复一次,反复消耗她的元气。如果力量调运过大,内丹就会在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伤及祝盈盈的身体。
所以整个引导的过程必须加倍小心。
终于将内丹引至喉间,一股冷气倏忽从祝盈盈口中窜出。
陆夕哪怕隔有大半个身位,也能清楚地看见一缕白烟状的寒气从她口中飘出来。
沐南心将两指抵在祝盈盈的咽喉位置,稍稍施力,内丹嗖地从她
口中跃出。
二人登时吃了一惊——
内丹携带冷冽的寒意,呼吸之间就能感觉到周围气温瞬时凉下来。
沐南心将右掌托住内丹,掌心立刻感觉到明显的冰凉,仿佛托着一颗冰球。
夜里光线不佳,陆夕遂施法点了个火球,并将火球推送至沐南心上方,足以照亮她手中的内丹。
沐南心先施展结界,将祝盈盈整个罩住,以此维持她的体温和气息。这才轻捏内丹,借助火光仔细察看。
“内丹的颜色不对。”陆夕一眼看出异常。
刚刚入道之人,修炼出的内丹初始为半透明的雾状。
再过五百到千年不等,才能修成完整的实体内丹。随着修为的增长,内丹的颜色会渐渐加深,从半透明到灰色,再到暗红色。最终修成仙体,就是鲜亮的红色。
祝盈盈已修炼千年,内丹本该是鲜亮的红色。但眼下的内丹光泽已失,且有半数区域接近灰白色,这是内丹遭受重创的显象。
沐南心继续默默观察,试图找出原因。片刻后,终于在内丹红灰交界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可疑的白色细窄裂缝。
正常的裂缝边缘十分清晰,有着裂开后的锯齿状纹路。这道裂缝边缘不但圆润,且分成了几段小节,靠近内丹边界的位置还有一点凸起。
瞧着不似裂缝,更像是有个细小的白色东西嵌在内丹上。
陆夕适时道:“你看它下边有一个个小点,像不像蚕?”
经他提醒,沐南心再反复端量——它呈细窄的长条形,下边均匀分布着无数的点状小脚。顶端有两个灰黑色的原点,像是眼睛。
的确是一条蚕!
因它十分微小,她才误以为是裂缝。
“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蚕,也不曾听过什么蚕能钻入内丹中。”陆夕道。
沐南心看着内丹,陷入沉思。
这条蚕有大半钻入内丹之中,只有一点尾端留在外边。它或许打算完全进入内丹,还没成功就死在半途。
将它震死在半途的人,应该就是魔君。
乍一看,它是白色。再细辨,稍显几分透明,就像是冰霜的莹白色。
冰霜.....
这两个字刚刚在她脑中闪过,一段零碎的记忆即刻浮现脑海——幼年时期,她听闻有仙官送了一条罕见的冰蚕给祖父,便想去瞧一瞧,却遭祖父断然拒绝。
祖父一向对她疼爱有加,区区一条小蚕,居然藏在屋里,不让她瞧。
好奇心使然,她趁祖父在族堂与族人商议要事之际,悄悄潜入他的屋子。
她熟知祖父的习惯,重要的东西必定藏在书柜下方的暗格,果真被她找出来。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个绿宝石镶嵌的盒子,盒子冰冰凉凉的,倒是贴合冰蚕的名字。
那时她并不懂冰蚕的厉害,只以为如字面意思,就是比普通的蚕摸起来手感冰凉,所以她徒手就去拿盒子。手掌只是抓住装有冰蚕的盒子,犹如被针狠狠扎入,寒意刺骨。
她疼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将盒子甩在地上,里面的那条冰蚕也被甩了出去。
冰蚕落地的一瞬间,地面开始凝结冰霜,眨眼冰霜蔓延整间屋子,包括她的双足。一股钻心般的刺痛感顿时自脚底袭来,冻得她双腿麻木,动弹不了。
得亏祖父及时赶到,将她救下。
事后她才知冰蚕已被祖父施法封住了寒毒,她体会到的寒意不过是它泄漏出来的。
祖父严厉地批评了她,并罚她清理族堂一年,那是她第一次挨罚。
自那时起,她再没见过那条蚕,且一度怀疑它死了。
这段记忆年月久远,久到快要彻底沉没在她无数的回忆中。
祖父的那条冰蚕虽没有祝盈盈内丹上的这么小,但不论外观颜色还是自带的寒意,都极为一致。
“冰蚕。”她说了出来。
陆夕一怔,道:“古籍有关最后一条冰蚕的记录是在六千年前,由当时的一名仙官养着。那条冰蚕死后,世间再无冰蚕的踪迹。”
“最后一条冰蚕并不在仙庭。”沐南心纠正道:“它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不在仙庭?”陆夕诧愕:“那它在哪儿?”
沐南心却避开了他的问题,先请他帮忙一齐将这条冰蚕抽离出来。
若要保证将冰蚕分离的过程中,内丹完好无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一人专注于分离冰蚕,另一人施法固定内丹,且不间断地修补内丹的空隙。
两人商量好细则后,陆夕即刻施法将内丹悬空固定在面前。沐南心则运力于冰蚕两端,一边缓缓挤压头部,另一边则小心翼翼吸住尾部。两端同时运力,一边推挤,一边拉扯。
二人终于齐力将冰蚕完整地分离出来,它早已没了气息。
沐南心将冰蚕收好,便赶紧将内丹推送回祝盈盈的体内,并一遍遍施法助她释放内丹的力量,使其运行于周身,驱散寒毒。
直到祝盈盈身体暖和起来,面上也显露几分血色,她才放下心来。
沐南心缓缓松一口气,抬眼朝远处望去。天际微露橙霞,正是破晓时分,鬼祭也该结束了。
“你要去找魔君?”陆夕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点点头:“魔君只是靠近盈盈,就能断定她内丹异常。想必他对冰蚕有所了解,我需详尽问问。”
陆夕却有所顾虑:“如果这只冰蚕出自魔君之手呢?为的就是将你引去,诱你掉入陷阱。你是仙庭的降魔官,上一任魔君又因你而死,他有种种理由算计你。”
沐南心沉默片刻,道:“魔君上任不久,但她的内丹半数已呈灰白,冰蚕恐怕侵入了一段时日。况魔君若真要算计我,何不直接抓一名弟子去魔域,何苦如此费劲心思偷偷摸摸去菇良山埋下冰蚕。”
令她大为费解的是——他身为魔君,为什么要帮她?
如果他没及时出手,冰蚕会进一步蚕食祝盈盈的内丹,直到她功力尽废,甚至还可能丢了性命。
这个疑问,只有魔君能回答。
陆夕听她所说确有几分道理,却不放心她独自前去,便提出与她一同前去找魔君。
沐南心只想查明冰蚕的实情,但只身前往的确冒险,遂答应。
***
鬼祭结束后,二人吩咐弟子们先行回山,便顺着万魔巡行的方向快速赶去。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便在盘龙岭的一处山坳看见魔军的营地。中央有个大大的显眼的牛皮帐篷,魔君定在里头。
守营的士兵似预料他们会来,见二人出现,直接说道:“大王交代,只准霄怀真人进帐,其他人一律候在帐外。”
陆夕担忧她的安全,自然不愿她单独进去。
“询问冰蚕要紧,若遇危机,仙君听我信号。”沐南心一心要查清真相,只得劝他留在外边。
陆夕无法,再三交代她切记护好自己,这才让她独自前往。
*
踏入帐篷,沐南心放眼望去,里头雾蒙蒙的,怎么这么重的湿气?
“来了?”魔君的声音自面前屏风的内侧传出。
沐南心看了眼那别致精美的屏风,魔军巡行带的装备还不少,帐篷、屏风,样样俱全。
她没多想,快步拐进里面,一个大大的浴桶毫无预警地进入视线,魔君就靠坐在里头,正惬意地泡澡哩!
惊得她赶忙转过身。
又泡澡……
在魔宫大早上泡澡,外出巡行也大清早泡澡,他这澡就非泡不可吗!
十璟:我也不想的,赶巧了不是?
沐南心:……请摸着良心说一遍。
谢谢正晴芷黛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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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