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筠声忽然明白了,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老天爷打瘸你一条腿,自会让你多长一双眼睛,这样的话,就算没有腿也能骑上那食月的天狗,穿梭天穹。
就戚岁安这学习能力,若是放在从前的哪个修仙门派里,估计十几年就能得道升仙。
只可惜近些年人间灵气枯竭,就是有再惊世骇俗的天赋身骨也是白搭。升仙台已闭,修仙之路算是被彻底断绝了。
他暗自嫉妒了会儿,很快又思及戚岁安“被打瘸的那条腿”,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了。
他清咳一声,开口是带着点心虚的坦荡:“啊...对,我看不懂。”
听到这句,戚岁安眼睛居然亮了,凑得更近,“需要我教你吗?”
他回忆了一下,补了句:“你想的话。”
“......”好熟悉的桥段,是不是又身份倒转了?
‘岁安,学会写我的名字吧,你想的话。’
岁安这家伙好喜欢学人,哼,小学人精!
梵筠声藏起窘迫,眯着眼问:“说起这个,我的名字你能写好了吗?”
对面,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睛陡然往下暗了一格。
“这个,讲究先来后到。你先把我的名字写得像样了,我再向你学咒术,公平吧?”
“哦。好。”
丧气鬼限时回归。戚岁安又看了眼地上的咒书,没多犹豫,把自己手里的那本也丢了下去,压在梵筠声那本上面。
“我去书房,练习你的名字。”
他丢下这句话,然后快步走掉了。
*
第二日清晨,梵筠声打着哈欠往前厅正中央挂了幅字。
是某只丧气鬼连夜写出的、几千份“梵筠声”中最满意的一幅。
戚岁安通宵,这也就意味着梵筠声昨夜没了人形抱枕。他一夜没睡着,大清早还被戚岁安拉过来检查练字一夜的成果,现在的脸要多臭有多臭。
“可以了吧?是正中吗?”
没办法,为了让丧气鬼重新沐浴阳光,梵筠声能想到的最好的肯定方式,就是将这幅字用法力裱上金边,挂在他府院最显眼的位置。
他现在的确也在这么做。
身后的戚岁安点点头,扶着他从椅子上下来。
他们今天的计划原本是上午在府里学习术法,下午漫游无冥城的。毕竟梵筠声的上工时间已变为三日一上,昨日去了,今明两天就是空闲。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壮早早叩响府门,也是一脸茫然,“七阎殿,又有祈愿书,和昨日一样,是指定由您完成的。”
刚挂好挂画,准备让戚岁安教他咒术的梵筠声:“......”
祈愿内容还是和昨日一样,不痛不痒,点到为止。
大壮刚好有公务顺路,便跟他们同行。七阎殿在他旁边搂着那位戚公子,大叹人生无常。
戚公子纠正他:“是鬼生。”
七阎殿哼了声,玩笑道:“照这个进度,过几日来找我的鬼就算说要成契我也不觉得奇怪。哎哟,我那积灰十吨的姻缘簿噢,可别让我看见它。”
被他这么一提,戚岁安想起了两人曾探讨过的那个成契制度,抿了抿唇,思考。
他很快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梵筠声玉雕似的侧颜近在眼前,他终究没能按捺下思绪,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你的姻缘簿上,有几对名字?”
“唔,让我想想。”确实好久没把姻缘簿拿出来晒晒太阳了。他努力回忆了会儿,犹疑道:“大概...□□对?”
反正不超过十对。
那很好。戚岁安又问:“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成契?”
这还真的挺好总结的。梵筠声道:“把地府当家,放弃来世不想投胎,却又难耐寂寞,想找个人作伴的。”
“这类人已经很少,然而想找又不意味能找到。咱们地府民众的普遍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所以就更难了。”
谈话间,他们转悠到了拟绘东城与无冥接壤之处,到这儿大壮就不跟他们同路了,同他们道别后走向了另一个岔路。
梵筠声遥望着蚊蝇堆那块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拉着戚岁安往稍微开阔一点的铺面去。
拟绘东西南北四城的建筑风格都大差不差,东城这边的房子和南城的小霉点子们唯一的差别在于——这里的是大霉点子。
南城在檐下赌场脚下,是恶鬼的温床。而东城就是商人们的聚集地,是地府最大的百货集市。
上工日里道上挺空旷的,梵筠声缓步走着,指着一间看上去稍微气派点的大霉点子,道:“这家铺子的老板和他的爱人,便是我姻缘簿上的九分之一。”
戚岁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铺子顶头挂着一牌匾,上面写着“霍氏糕点铺”。
嘿嘿嘿,想当年霍老伯与爱人成契之后,送了他一个月的免费糕点呢。
倒、倒不是缺这点买糕点的金子哦,主要是人家盛情难却嘛。
梵筠声走到铺子前,朝铺子里探头探脑,坐在木橱柜前的霍老伯霎时喜笑颜开,站起身迎他。
这回梵筠声买了十几包糕点。反正地府的东西很难变质,来都来了,那肯定要多带点走喽。
“不瞒您说,那无冥西街的糕点做得可远不如您这儿的。要不是我懒得动,肯定天天来您这儿买。”
听了这话,霍老伯当即扬言要每天给梵筠声送府上去,惹得七阎殿大人大惊失色。
“那怎么行,您这小本生意整天送送送的,哪儿还有赚的呀?”
他把锦袋拍在铺子的柜台上,拱手撂下一句:“祝您与夫人长长久久!”
然后拉着戚岁安跑远了。
堂堂七阎殿,这会儿欢脱地像是在街巷间调皮嬉闹的小孩子。
午后的罡风穿过耳边,放缓了速度后,戚岁安问:“你确定,是九分之一吗?”
“昂,是啊。”梵筠声晃着他的手,“刚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九对各是哪些人,何时成契,都理得很清楚了。”
一千年的地府光阴,姻缘簿上的记录却连两位数都没有。稍微回忆一下就清晰了。
他俩跑到蚊蝇堆侧边的一颗黑色古树前,梵筠声走上前去抚摸粗壮的树干,道:“戚学子请看,这便是黑麻树。”
他拿出一副长者派头,“都说黑麻树是地府的根,这话我也赞成。”
“地府几乎没有活物,即便是到了冥主阎王那种官职,院子里的景观也就是些枯木颓枝,光秃秃地摆在那儿,聊胜于无。”
戚岁安不出他所料地问:“那,独活呢?”
梵筠声了然一笑,正要解释,但...他突然张口忘言,刚刚梳理清晰的过往年岁,好像再次被打乱重置。
他顿了会儿,只好捡自己尚有记忆的部分说:“独活...是我借来一些仙家秘法,废了好大功夫才成活的。一朝植成,终年繁茂。”
一朵盛放被采撷后,过个几天便又能生出枯色的新枝,如此生生不息。
“黑麻树是地府唯一的树种,光看这模样,很难分辨活物还是死物,或者是什么精怪。”
戚岁安抬眼看去,的确,这树的枝桠走向酷似柳枝,却是纯黑的,且断不如柳枝那般轻盈利落,那黑乎乎的每一支都像是一绺打搅的湿发,观感奇异。
“知识点来了啊,咳咳。”梵筠声正色道:“黑麻树的树枝与树干是地府最泛用的原料,品质分三六九等,最上等可织衣,可烹茶,价格较高。”
他有好几件纱衣都是上等黑麻丝制成的。还有那狗都不喝的黑麻茶,狗是不喝,但鬼喝啊。
“中等可晒干编织成篮网,地府街市上经常能看见这类编织品,也很受欢迎。最下等的便熬干了做成涂料,用于建筑涂层,树干便是房屋的基础架构原料。”
戚岁安上前,走到他旁边,微踮着脚轻松够了够最低的树枝,捻了前端的一小段下来。
黏糊糊的,有点恶心,好像多日未洗的长发。
抬头,见那缕被戚岁安够过又重回原位的树枝,此刻正悬在他遥不可及的高度时,梵筠声:“......”
长得高了不起啊!
他看着戚岁安指尖被碾碎的黑泥,道:“这棵树是用来观赏的,品质一般,不过用来了解教学刚刚好。”
趁着戚岁安分辨枝桠,他偷偷绕到树干的另一头,找了根看上去比刚刚还矮的垂枝,蓄力猛跳,这回挨到了,但还是没抓下来。
不是,他也没比戚岁安矮多少吧?为什么更高的枝桠他只用踮脚就能够着,自己跳起来都够不着?
他不服气地拉走正抚摸树干的戚岁安,带他到一处积水前,俩人挺直腰杆背靠背。
对啊,不就是矮小半个头?他本来也不矮,还不都是因为这个傻大个太高了,衬得他堂堂七阎殿有了点娇小可人的意味。
戚岁安见他眉头紧皱,又一直盯着自己头顶,他瞥了眼刚刚那棵树,懂了。
他走到梵筠声身侧,抬起他的手臂——
真相水落石出,戚岁安顺势轻攥那手腕,道:“你手好短。”
“......”
眼见梵筠声的表情从疑惑变作了无语,他慢悠悠地抬起那手腕,放到自己心口。
“很可爱,我很喜欢。”
放存稿啦。存稿还够我日更大半个月hhh 没人看也挺好的,自己瞎写也没啥压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