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后面那辆马车已坐不得人,那里被堆满了瓶瓶罐罐,大都是修补魂魄、健全神魂的丹药。
梵筠声和戚岁安坐上了阎王那金贵的马车,三人随着马车颠簸轻晃着。
阎王若有所思地看着梵筠声,沉声道:“小冥主很奇怪。”
多年来一直躲在无冥衙主明砚身后的小冥主,此前从未过问下属之事,更别提对地府势力的制衡之道。
按他的一贯表现,只要罪证摆上去,他便会着急忙慌地顺着照做。
这是自明砚衙主历劫轮回后,地府第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小冥主不可能没听到任何风声,应该早已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
再加上,对檐下赌场进行管制,本就是当初明砚安排下去却没来得及落实的事,他又怎么会反对呢?
梵筠声抱着戚岁安的胳膊,咂舌,“或许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
幽惶城势力太过单薄,他们本想安排点人进去对小冥主稍加引导,但都失败了。
但他们身为黄金楼主使都没能办成的事,地府之中还有谁能做到呢?
现在再想想,这失败或许并不是巧合。
“又或许...”梵筠声长叹一口气,不情愿地说道:“或许,是我们一开始就错看了小冥主。”
有无冥衙主在的时候,地府一派祥和。然而现在没有了,不论暗地里如何,至少明面上地府也没变得一团污糟,这是不是说明,南荣锦这个冥主并没有他们想得那般懦弱无能。
他会不会,和梵筠声一样,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阎王狐疑地把着胡子,“你是在想,他也和你一样,演着扮猪吃老虎的戏码?”
梵筠声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好大爹,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
阎王无语地睨了眼这俩小鬼相交的胳膊肘子,眼皮子朝别处翻了翻,继续道:“同样的一千年,你只是黄金楼的七阎殿,而南荣锦是地府的冥主。若真是演的,他的难度比你大太多。”
“如此不更是说明他不可小觑吗?”梵筠声半歪着脑袋轻笑,“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明砚衙主那突如其来的历劫期,也是这位‘胆小怕事’的冥主大人使的绊子呢?”
他刻意重读了‘胆小怕事’这四个字,似是在敲警钟。
若真如此...阎王眯着眼,神色变得晦暗。
“若真如此,檐下赌场如此兴盛,恐怕与冥主脱不了干系。”
梵筠声忽然提高了声调,“唉——若是明砚衙主在就好了。”
那他们就可以跟那些有谢沉冥主,或是历任数位冥主在上的济魂堂医士一样,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此事需得重新考量。”阎王思索道:“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将岁安举荐给五哥!”梵筠声把戚岁安往自己这边扯了点,俩人凑得更近了,“我们岁安还有复仇大业呢,您要不要听?”
阎王特烦他这冷不防打断别人的毛病,更烦他这爱替人做决定的习惯。
但是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泼皮笑得实在灿烂。他旁边那个木头似的也没出声制止,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出眼神的抗拒,看来是没意见,或者早就商量好的。
他还是很好奇,之前那么冷厉的鬼,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要不...趁此机会一齐问了吧?
“咳...”阎王掩饰般地咳了声,道:“...行,那便在阎下苑一齐下车,后头那辆马车先回七阎殿府。老头子我好不容易得闲,便来听听是个什么故事。”
梵筠声倒是很吃惊:“您得闲啦?哟那真是可喜可贺!”他小幅度地鼓着掌,“不过听故事前,先去狄老板的茶馆坐坐吧?”
他看向阎王的袖口,那两张红痕遍布的契纸还装在那呢。
阎王那迫切的八卦之心稍稍按捺了下去,“...险些忘了这茬。”
此时约莫未时,正经当差的鬼魂还没下工,无冥西街上并不十分热闹。各家店铺前三两站着几人,只有狄老板的茶馆中空无一人。
三人步调平常地走了过去,阎王高声道:“老板,三杯黑麻茶。”
狄老板看见来人,先是一愣,无奈与后悔、或者还掺杂着别的什么的复杂神色很快爬上脸。
他“哎”了声,很快便端来三盏热茶。他微微倾身,“贵客请用。”
三人坐在茶馆最边缘,来往的行人朝他们投来或好奇或吃瓜的目光,他们也只当没看见,闲适地品着茶。
梵筠声浅抿了一口,赞道:“这茶比之前的清冽不少,是改良了么?”
狄老板弓着身子笑笑,“七阎殿说笑了,咱们地府的茶叶向来是就地取材,黑麻树近来的长势甚好,烹煮出来的茶自然也变得好了。”
“不错。”阎王道:“的确得就地取材。即便原料不尽人意,但我等也早已非人。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狄老板理应明白,这送入口的东西,到底是要仔细些。”
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了些。不过狄老板怎会不知其中含义?他在旁候着这几位品完茶,便将他们请进了茶馆中的里间。
阎王召出那两个被锁起来的狄姓魔族,对狄老板道:“此二人虽是生魂,但既然到了地府,便要守地府的规矩。”
两个魔族看到狄老板,其中那个年岁小的立马扑了上去,“叔父!叔父救救我们!”
旁边的狄舜嗤笑道:“你求他?他早已成了地府的走狗,求他不如求己!”
这话听得梵筠声抱臂冷笑:“求己?你若是晓得求己,怎么会来檐下赌场这种地方?你若是晓得求己,狄老板隔几日便送去的金子怎么会被你们输光在赌桌上?本性败露的狗玩意,别把自己说得多高尚似的,本殿听不惯。”
“给我们金子又怎么?我们本就是同族亲眷,姓狄的是我们的长辈长辈所有便是我们所有,那是迟早的事!”
“是是是,你挺会迟早的,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跑来这儿跟我讲迟早?放什么屁呢?还有,”
梵筠声喘了口气,继续:“你还知道人是你长辈啊?‘姓狄的’这种话是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们知不知道你口中这个‘姓狄的’这些日子为了给你们送黄金,茶馆不仅入不敷出还坏了数十年树立起的口碑?”
狄舜像是抓住了什么攻克点一样,更激动了:“对...那是我们寄卖的茶叶赚来的金子,本来就是我们的!”
“嚯...”梵筠声彻底气笑了,俯下身子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还真敢在我面前提那茶啊...”
室温骤然冷了下来,梵筠声啧了声,“我与你们的瓜葛便不多言了。”那些也不适合在狄老板面前说,算是秘辛,也不好多牵连旁人。
他不顾对面死活地笑着:“你们那狗屎茶统共卖了不到十杯,剩下的全被积压在库中。那么你猜猜,那些金子是哪儿来的呢?哦我知道了,你肯定要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对不对?”
狄舜怔了一瞬,正要开口,梵筠声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昂着脑袋指使道:“岁安,让他闭嘴。”
一直在旁边安静站着的戚岁安掌中凝力,法力漂浮起的光线织成一张小网,啪的一声砸在了狄舜脸上。
好像砸歪了点。于是他重新织了一张,又砸了上去。
啪啪两下,像两道清脆有力的巴掌声。
梵筠声这才痛快了一点,替阎王把话说完:“带你们来这里,是思及狄老板对你们仍有回护之心,便想着留给你们一点道别时间,呵,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狄老板站在对面,叹了又叹,最终摇了摇头,“多谢七阎殿,多谢阎王大人。”他眉头禁咒,声音颤抖,“这两个...”
这两个什么,他没有说出口。最终只道:“还请二位大人,依法处置。”
阎王一拂袖,那两个跪地的狼狈身影便重新化作契纸,被他收入袖中。
梵筠声上前宽慰:“狄老板不必忧心,明日我便会将澄清契文张贴至黄金楼外的公告处,说明你与此次事件毫无干系。”
狄老板缓缓点头。其实即便不张贴那契文,光是阎王和七阎殿来茶馆品茶这事儿就够外头的小鬼们打消顾虑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也就过了。
铺子的运营会重回正规,他也只当是没有碰见过这两个不长心的东西。
“劳烦七阎殿挂心。”
该说的已经说完,把这两个魔族送去厉刑司之前,梵筠声还有一个疑惑。
“我尚有一事未解。狄老板,我记得当时是他,”梵筠声揽着戚岁安,“是他喝下了那血茶,为何那两人会觉得是我?”
如他之前预料的那般,狄老板道:“那日我去给他们送金子,他们便问我谁喝了血茶,反应如何。那天我只卖出一杯,便是七阎殿您身边这位...我不知这位公子名姓,便随口同他们说是七阎殿喝了。”
其实他还有点别的私心。
狄老板想着,如果告诉他们地府的大人物喝了他们的茶,还反响很好,他们听了是不是就能振作一些,不再继续流连檐下赌场此等浪费生命的场所。
现在看来,终究是...多虑了。
“七阎殿,我亦有一疑问。”
“请讲。”
“分明是您身旁这位公子喝的茶,又怎会作用到您身上去?而且还隔了那么久才发作...啊,我不是嫌那药性发作得晚...”
梵筠声知道这事儿逃不开知情者的追问,于是随口道:“啊,那是我的体质和作风问题。”
他举止轻浮地勾过戚岁安的脖子,把脑袋靠在他颈侧,眯着眼,“那般烟花巷柳之事,说了恐污了你的耳,便不说了。”
狄老板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晃了几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啊,原来如此...”
阎王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憋了回去。
单机写文。好痛苦。好想鸽。但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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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