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之后,并非窈妧设想的危机四伏之地,又或是美不胜收的人间仙境。
刚踏入法阵,一团异常浓厚的雾气向他们扑面,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将两人紧紧包裹其中。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窈妧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她试图看清周围,却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伸手只能触摸到冰冷的雾气。
谢悬神色依旧淡然,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安静地跟在窈妧身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他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随时会消失一般。
在他们身后,云雾缭绕之中,有巍峨宫殿悄然浮现。
那宫殿屋脊高耸直插云霄,朱红宫墙与琉璃金瓦交相辉映,青龙盘绕立柱、彩凤翱翔于梁。其间,亭台错落、飞檐高翘,云雾缥缈、仙乐袅袅。俄而又隐匿于无形。
少顷霞光乍现,一片神秘山谷缓缓呈现。山谷之中,花木繁茂,璀璨夺目。花朵点点如玉,密布如星。高大树木仿若晶柱,挺拔而立,枝叶舒展,金色树叶脉络清晰可见,上面挂着一串串如红宝石般的果实,诱人可爱。
琼花与晶木相互映衬,绚光四溢,美不胜收。随即山谷隐没,河滩青草如柔软毡毯般铺展。几只灵鹤步态悠闲,羽翼绚丽如锦缎。不远处,慵懒白虎卧于巨石,身姿雄伟,皮毛光亮。草丛中,火狐灵动可爱,小巧身躯在草丛中穿梭,平添许多生机活力。
窈妧倏然惊觉,连忙回头望去,然而眼前仍是白雾茫茫空无一物。她不由心头一紧,问道:“后面……有什么吗?”谢悬满面茫然:“什么?”窈妧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掩饰道:“没什么。”说着转身继续前行。
在她身后,谢悬神色莫测。其实在进入传送法阵前,他给窈妧挖了一个坑。那玉璧其实凭肉眼根本瞧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他上次负伤后误打误撞闯进此地,才打开了秘境。
这一次,他仗着先知先觉的优势,又欺负窈妧年轻识浅,忽悠着窈妧用鲜血涂抹玉璧,而自己则暗中运用灵气隔开血液,为的是验证郎远对天阙遗失的猜测。
在郎远的猜测中,窈妧才是“天阙”那命定之主。宝物有灵,于是借他谢悬之手面世,等时机成熟再回归真正主人手中。
但谢悬惊愕地发现,玉璧对窈妧的血液毫无反应,直到他撤消灵气的隔离,让自己的血液触碰到玉璧,才开启阵法。
相较而言,他不是才更像“天阙”的命主吗?
且不说,这些景致他早已见过,如今旧地重游心境不再张皇,反倒有了一些新的体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些轮番闪现的景物,不像幻影,倒更像是在与他打招呼。
尤其是那条盘绕在华柱上的家伙,似乎是在呼唤他赶紧进去……
……玩?
果然还是幻象……毕竟上次他也没见过这货。谢悬嘴角抽搐,决定无视这些幻象,将注意放回眼前。
他已收集到不少信息,眼下也能梳理出事情的脉络。
首先,正如师弟猜测这个世界还有其他重生者。
其次,窈妧与灵柔真人都不是重生者,重生者另有其人。
第三,最后得到“天阙”的人,必定是凌云无疑。
所以,这件事大概是上一世窈妧通过未知的手段取得了“天阙秘境”,在取得“天阙”后,她凭借秘境中的资源逐步蜕变成长,成为威震一方的“凌云仙姬”。凌云仙姬将她取得“天阙”的隐秘告知了某些关系匪浅的人物。
然后那些人也重生了。
但是谢悬的疑问也随之而来。为什么,既然窈妧的血液连秘境的门都打不开,她是如何从谢悬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天阙”的呢?
秘境之秘关系到持有者的身家性命,她又会将这个秘密托付给谁?
想来那人必定不是灵柔等朝华宫现任领袖之流,但却能推动朝华宫的方略谋划。而且,那人竟舍得推出还未成长的窈妧出来送死,看起来并不如何怜惜凌云。
会是谁呢?
没想到,新情报让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谢悬眉头紧皱,想得脑袋都快冒烟了,也没想出眉目。
两人在云雾中走了许久,窈妧始终一无所获,强烈的挫败瞬间涌上心头。她看向谢悬,只见谢悬依旧东瞧西看,毫无惧色。再瞧瞧周围无尽的迷雾,窈妧顿感被世界抛弃了一般孤独无助。此时谢悬都顺眼了许多。窈妧灰心道:“我找不到路了,你领路吧。”
谢悬看了窈妧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走到前面。窈妧望着谢悬的背影,心情复杂至极,她既盼着谢悬能够带着自己走出这片迷雾,又对自己的失败不甘心。
行走了一段路程,谢悬的步履始始终维持着稳定的节奏,不曾有丝毫犹豫。不一会儿,一抹光亮出现在前方。窈妧终究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道:“你以前来过这儿吗?为何无论在地底还是此处,你似乎总能准确地找到方向?”谢悬头也不回地回应说:“怎么可能呢,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或许只是运气好罢了。”
窈妧说道:“不可能,肯定有诀窍。”谢悬答:“凭感觉走。”窈妧不信:“凭感觉?那你觉得我们能走出这片迷雾吗?”谢悬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窈妧,忽然笑了笑,说道:“你实在害怕,现在还可以退回去。”
在谢悬的笑容中,窈妧不知为何心底生出恐惧,于是飞快地拒绝道:“不了,我既答应襄助于你,定然不会半途而废。”谢悬不再言语,继续带领前行,没多久果然走出了迷雾。还未感受喜悦,眼前的景象让窈妧瞬间屏住了呼吸。
前方矗立着一片华美的宫宇,宛如天上的仙宫。琉璃瓦熠熠生辉,白玉石柱高耸,楼阁层层叠叠,飞檐斗拱,宫墙之上雕饰的祥瑞图案,云雾如轻纱袅袅萦绕,若有若无的仙乐缥缈而来,空灵而神驰,尽显超脱神圣之姿。
宫宇前方,一方石碑犹如神灵般巍峨耸立。那石碑极宽,需几人合力方能环抱,庞大的碑身材质粗粝而古朴,散发着雄浑的气势,压迫之感极强。窈妧站在石碑跟前,仰头望去,仿佛直入云霄,与苍穹相接。上面镌刻着一行行晦涩的文字,记载着悠悠岁月的厚重,恰似一位历经无尽时光洗礼的睿智老者,静静地矗立于此,无声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与使命,等候着传承者的到来。
窈妧仿佛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到石碑,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紧紧捏住了她的手腕。
“慢着!”谢悬低喝一声。窈妧受到惊吓般将目光投向谢悬,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谢悬心中自然有着自己的盘算,但他绝不会说与窈妧,只是沉吟道:“我们对这里全然陌生,此地神秘莫测,而这座石碑这般显眼突兀,我怕贸然触碰它会触发机关,极有可能让我们陷入危险。”
窈妧缓缓收回手,凝视着谢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谢悬沉思,刚要说话,云雾里兀地传来桀桀笑声:“好小子,果然狡诈无比,竟叫我等几番遭险,费了好大周折才寻得到此。此地竟果然有秘境重宝,值了值了!”
谢悬一震,只见一行四人鱼贯走出迷雾,等看清为首之人样貌,顿觉如坠冰窟。走在当先的,赫然是窈妧师傅—灵柔真人。
灵柔真人怒视谢悬,眼神怨毒如蛇蝎,那目光似利刃,仿佛要将谢悬千刀万剐,令人胆寒。
紧随灵柔真人之后的,是一名身着相同黑袍之人。此人身材颇高,一张口便是破锣般的嗓音,正是那晚偷袭谢悬之人。而走在第三位的,同样是一位熟人,竟然是路边茶棚的茶伯。
谢悬只觉仿佛头盖骨被强行掀开,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直贯脚底。他震惊地看向窈妧,瞠目结舌:“怎……怎么……那晚偷袭我的黑衣人竟不是你师傅乔装改扮?茶伯真的是你们的人?”
“你们怎敢如此大胆,这么多人一同潜入南岭剑派辖下,就不怕挑起两派之间的纷争吗?”他的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声音微微颤抖。
灵柔真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南岭剑派又如何?为了这秘境重宝,冒险也是值得的。”
谢悬怒目圆睁,大声斥责道:“你们是在玩火!南岭剑主威势滔天,他若知晓此事,定不会放过你们。”
黑袍人沙哑着嗓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剑主之威我们固然畏惧,可等他得知此事时,我们早已带着宝藏远走高飞,又有何惧?而那时,你的骨肉只怕都开始腐烂了,小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青氲山掌门大弟子谋夺南岭之宝,却死在南岭地界,我倒要看看以后你那师傅与他的好友之间该如何掰扯!”
“你!”谢悬气愤至极,“你简直是在做梦!我绝不会让你得逞。”随后转头看向窈妧说道:“窈妧,别忘了我们的协约。若你现在履约助我,秘境宝物我与你平分,定能助你一飞冲天,这不比你回到门派只能拿些残羹冷炙强得多?我敢向你保证,这秘境里的东西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得到它们,你就不再需要师门扶持!”
黑袍人放声大笑:“窈妧师侄,速速来这边。此次你以身犯险,立下不小功劳。待回到宗门,我自会向宗主禀明,为你记上一功,并且提请宗主收你为内门弟子着重栽培,如何?”
窈妧缓缓垂下眼眸,身形一动,毅然决然地飞身向灵柔真人而去。
谢悬气急败坏地吼道:“窈妧,你竟然真的要毁约吗?!”窈妧闻言停下了脚步,嘲笑地说道:“谢首徒,你竟然这么天真。在师门恩情面前,这点利益又算得了什么?哪怕你有泼天的富贵,你以为我会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承诺,放弃师门的恩情吗?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窈妧言罢,毅然决然地朝着灵柔真人走去。她心中不禁暗自嘲笑,为何这般蠢稚之人竟能得青氲山掌门青睐,而自己半生流离,始终在苦苦挣扎中难觅机缘。不过,这种局面很快就会改变,这次自己立下大功,师门必定会有所表示,而自己也定会抓住每一个机会,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超越谢悬,超越所有人。
窈妧心道。
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冷笑:“这么说,协约无效了?”那声音冷静且残酷,全然没有一丝先前的急躁。前方,黑袍人与灵柔真人神色冷峻严厉,大喝道:“贼子尔敢!”
妧心中一凛,想到谢悬手无寸铁又稍稍安定,急忙抽身飞退。
但来不及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窈妧只觉背后冰凉。瞬间,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窈妧瞪大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那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她艰难地低下头,才看清那从后至前刺穿了她的心脏的,是一只光芒闪烁灵气刃矢。她试图抬起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手臂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在灵柔真人等人目眦欲裂中,谢悬震碎了手中灵气刃矢,震碎了窈妧的心脉,也震碎了窈妧生还的希望。
窈妧感觉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流逝,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的画面,有自己曾经的颠沛流离,有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的画面,是谢悬的口音在无声的对她说着:“再见,凌云!”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仿佛一朵凋零的花朵,悄然逝去。